父親一向是說一不二的,母親拗不過他,就抹起了眼淚。他夾在父母中間,不敢做聲。這些年,他一直習慣著母親的嗬護,甚至連到樓下食雜店買醬油這樣的小事,母親也不讓他做。想起即將踏上的遙遠行程,他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作怪,恐懼,還是迷惘,他說不出來,也不敢對著父親表現出來。
在父親的專橫麵前,母親最終不得不妥協了。開學的時間漸漸逼近。那天,母親陪他去車站買好了車票。父親則對母親的這種照顧非常不屑。“孩子以後就不在身邊了,就算慣著他,還能慣幾回呢?”母親生氣地回敬父親。父親這次還好,沒有再說些難聽的話,坐在那裏一聲不響地看報紙。
上車那天,隻有母親一個人去車站送他,他一路沉默。母親則是一路叮囑,“晚上小心著涼”、 “小心內衣兜裏的錢”、 “在學校別心疼錢,要吃好”……母親唯獨沒有提到父親。在車站,他看到很多同自己一樣去上學的男生女生,雖然與自己同是“80後”的一代,但他們都是由父母或親人護送著,他們臉上的得意和快樂,反襯著自己的形單影隻,於是,他又恨起父親來。
他和母親在站台上擁抱,告別,然後是汽笛長鳴,淚如雨下。火車越來越快,母親在他的視線裏,從清晰到模糊,直至變成一個黑點。那一刻,他的心如波濤般翻滾著:“媽媽,沒有你在我能行嗎?”
時逢9月,火車上的人很多,學生占了一多半。他一直怯怯的,用懷疑的眼神看周圍的人。每當身邊有陌生人經過,他的心跳總要加速,然後下意識地用胳膊肘碰碰裝著錢的內衣兜。和他並排挨窗坐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而對麵坐著兩個與他年齡相仿的女孩,三個人正在聊著天。從他們的談話中,他才知道他們跟自己一樣,都是入學的新生。他閑著無聊,突然發現小桌子上放著一本雜誌,他就盯著看。“拿去看吧。”對麵的女孩顯然發現了他的意圖,微笑著把雜誌遞給他。這個微笑衝淡了他的膽怯與拘謹。後來,女孩竟開始主動問他一些問題,他就這樣被動地和她攀談起來。女孩考取的是昆明的一所大學,也是獨自一人上路的。他紅著臉說自己很佩服她,一個女孩,竟敢自己獨自去上學。“為什麼不敢呢?”她對他的話感到很驚訝。漸漸地,他融入周圍的環境,變得隨意起來。
在接下來的每一秒鍾,他都感覺到自己在成長,在成熟。他有時候感覺到對自己竟然有些陌生了。母親的那些注意事項在列車運行中漸漸遠去了,倒是父親那張嚴厲的臉越來越清晰了。他想象著,如果父親現在站在身邊,自己一定要不客氣地送他一句:“沒有人送,我自己也行。”
一天後,他和新相識的朋友們在北京分手告別,他們去廣州、成都、昆明……而他登上了開往蘭州的直快。這時候,他已經漸漸適應,並能把旅途的寂寞當成風景了。一天一夜後,他順利到達了蘭州,並在接待新生的學長們的幫助下,安頓好了一切。
那天下午,當他躺在寢室鬆軟的床上,忽然想起應該給家裏打個電話時,沉默了一路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他急忙去接電話,結果讓他吃了一驚:
0931!怎麼是蘭州的區號?
“一切都安頓好了吧。”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那是他習慣了18年的嚴厲,不,此時他感覺到的分明是慈愛與關切。他如夢初醒,是父親,他差點跳起來,“爸,你,你怎麼在蘭州打電話?”
“嗬嗬,其實,我是跟你坐一趟車來的,現在我終於放心了,因為你在這幾天裏長大了!”那一刻,他恨不得立刻見到父親,但父親告訴他,他已經買好了返程的車票,五分鍾後,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這樣一個短暫的瞬間,他忽然讀懂了陌生了18年的父親:用心良苦的父親,是希望借這次離家上學的機會,讓自己經受鍛煉,學會獨立,從此真正長大成人。但他最終還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於是,又偷偷陪伴著兒子一路到了蘭州。三千裏長路迢迢,三千裏父愛浩蕩!他嘴裏哽咽地重複著:“爸爸呀爸爸……”渾然不覺電話那頭已隻剩下“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