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終於還是沒救過來。你一聲不吭，隻是落淚，醫生給媽媽的臉蓋上白布的時候，你昏倒在地。你兩天一夜不醒，醫生說，你傷心過度，有可能不再醒來，讓我們盡量叫醒你。我知道，你是真的傷心。因為媽媽，因為我的不理解。第三天，你終於醒了，你說：媽媽說她還沒看到你娶媳婦兒呢。當著你的麵，我沒掉淚，出了病房門，我隻想找個什麼地方痛哭失聲。幸好，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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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你親生父母來認你，問你是否願意跟他們回去。你拉著我的手不說話，隻是哭。
那一年，我二十歲，剛剛讀大二，立誌做出色的醫生。你畢業兩年，在電信公司上班，每月領了薪水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我寄生活費，你對爸爸說：我的弟弟我負責。你對我真的很好，以至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不是我的親生姐姐。從小到大，我們的感情都很好。一直到，他們，你的父母，一對珠光寶氣的老年人的出現。你和我一樣把他們當成父母的客人殷勤招待，端果汁遞糖果，我忽然發覺那老太太看你的目光一直含著淚，那老先生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一直盯著你年輕漂亮的臉看更是令人匪夷所思。爸爸頓了頓，好久才說：我們一直把妮妮當成親生女兒，有了她我們才有小俊，實在不舍得她走。
你的父母，當年並不是故意丟下你，你父親當年生意失敗，被債主逼得外逃，你剛剛出生，又在生病，實在不能遠行。無奈之下，隻好把你送給我父母寄養。我父母年近四十仍無生育，當時民間盛傳可以收養一個孩子來作“引”。正想收養一個孩子的父母把你抱回了家。第二年，年已三十七歲的母親竟然真的懷了我。父母驚喜之餘，對你對我都如若親生。多年來，眼見我們姐弟的感情愈好，於是也從未向你我說起往事。接受這一事實，於我都是一個困難，何況是你。偏偏你的生身父母急切於與你共聚天倫，眼巴巴地問你：妮妮，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這麼些年，我們每天都在想念你。
一句話，問得你百感交集，眼睛瞬間蓄滿了淚水，一眨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你左手緊緊抓住我的手，右手緊緊抓住媽媽的手，咬著嘴唇不說話。
那時我想，他們多殘忍，竟然這樣逼你做出選擇。
可你的選擇讓我有些恨你，你答應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但你也不肯從家裏搬出去，你要求你的親生父母把家搬到我們居住的這個小城，你說，你兩邊都要。你多貪心。你的親生父母為了慶祝找回你，在酒樓裏大擺宴席，那天你穿得很漂亮，像個公主。我看著你，忽然心生厭惡，你是為了錢才認他們的嗎？
我沒有像以前那樣有問題就直接問你。我沒有問，隻是與你，漸漸疏離。每每想起，你不是我的親姐姐，我便心有絲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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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許多關於你的細節，你都是在哭。
是因為你很愛哭呢，還是因為我一直都在惹你哭？
是因為你很愛哭吧？小時候一起出去玩，我調皮，丟下你自己回家了，你在外麵找我，一邊找一邊哭，天黑了也不回家，直到我們去找你；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和別的男孩打架，頭被打破了，醫生縫針包紮的時候我一聲也沒吭，倒是你，六年級的大女生了，看著我哭得氣都喘不上來；初中暑假，我出水痘，渾身都是紅皰皰，又痛又癢，被我抓得一手血，你整夜不睡，守在我床邊抓住我的手不許我抓自己，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淚老是不小心滴在那些被我抓破的皮膚上，辣辣地痛；高考時我考得很好，你在外地實習，在電話那頭哭：就知道你不會考不上。我就知道。那些時刻，我總不知你到底在哭些什麼，隻知道你真的很愛哭。後來你認回父母，我對你慢慢地冷漠，你一定也背著我們，哭過好多次吧？我真的太壞，認回親生父母，難道不是應該的麼？何況你對我，對爸爸媽媽，一如既往地好。隻是，我隻是，不滿意忽然有人，就從我身邊搶奪了你的愛，我總感覺，你應該是我們的，你隻能是我們的親人，是我一個人的姐姐。我忘記了，有你才有我。是上天把你賜給了爸爸媽媽，也把你，賜給了我。
長姐如母，我和新婚妻子在你和爸爸麵前跪下，認認真真地給你行大禮，你給我們兩個紅包，輕輕地說：好好過日子呀。我說：姐，謝謝你。
才這麼四個字，我又把你惹哭了。你那麼愛哭，在你的眼淚裏，我卻感覺那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