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我就到了上學的年齡,姐姐特意養了幾隻母雞,母雞生下的蛋,她從不給我吃,姐姐說,那是我的學費,我上一年級的學費全是姐姐用雞蛋換來的。有一次,老師要我們每人交五塊錢的資料費,回家我跟姐姐說了。第二天,姐姐便把家裏的十幾個雞蛋送到了學校,她以成人的口吻和老師說,就按三毛五一個算吧,街上都賣四毛的!
從十三歲起,每年農忙忙完自家的事,姐姐就跟著同村裏的人外出幫人打短工,插秧、割稻、收麥子,什麼活兒都幹,一天下來能掙八九塊錢。姐姐就是靠著幫人打短工、賣雞蛋,供我讀完了小學和初中。
記得我上小學四年級的那年,南方大旱了一場,所有的莊稼都絕收了,姐姐沒有地方可去打短工,我的學費實在是交不齊了。姐姐就跑去學校找校長,說自己可以幫學校做臨時工,以此來抵消我欠下的學費。好說歹說了一陣子,校長最後答應了姐姐,讓她每天打掃一次男女廁所。農村學校裏的廁所非常髒,姐姐忍著惡臭每天堅持打掃。常常有男生故意捉弄姐姐,他們事先躲在男廁所裏,任憑姐姐怎麼問裏麵有沒有人,他們都不做聲。姐姐便以為裏麵沒有人了,等她走進去的時候,男生們突然一個個光著下身,出現在姐姐的麵前,姐姐就“哇”的一聲哭著跑了出來。
我上高中的時候,姐姐也跟著到了城裏的工地上打工掙錢。她幹的都是男人的活兒,工地上全是各種各樣的男人,他們就朝姐姐露出壞壞的笑,眼睛死盯著姐姐的臉部和胸部。剛開始,姐姐很害怕,後來她就故意把自己弄得渾身都是灰。姐姐還親切地稱他們為大哥、大叔,下班後主動幫他們洗衣服,久而久之,那些人便不再好意思打姐姐的主意了。
姐姐太累了,她就是在這樣的勞累中一天天地老了下去,姐姐從來沒有用過什麼化妝品,二十多歲的姐姐,看上去足足有四十歲。早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姐姐卻連一個心儀的男孩子都沒有,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接觸男孩子。
高三的時候,我說,姐姐,我不想考大學了,認這麼多的字可以了。姐姐就一下子哭了,她說,我累還不是想你能出人頭地嗎?等到爹媽回來,我也好向他們交代啊!我恨透了爹和娘,但姐姐不恨,在她的心中隻有責任,爹娘的責任。
我拿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姐姐非常高興,她到處湊錢,然後左叮嚀右囑咐地把我送到車站。一個月後,我把錢寄還給姐姐。我在電話裏對姐姐說,學校裏有助學貸款,還給我提供了勤工儉學的崗位,不需要這些錢了。姐姐就一點兒不懷疑地把錢還給了別人,她不知道的是,我沒有去大學報到,而是進了一家工廠打工。
後來,我掙到錢了,我回家的時候特意給姐姐買了一件漂亮的大紅外套和一大堆化妝品,姐姐好高興,她說我買的化妝品她在電視上見過。我臨走的時候,姐姐突然問我,小弟,怎麼從沒聽你說起學校的情況啊?我如實告訴姐姐,我早就不上學了。姐姐一下子呆住了,她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然後就朝地上使勁地磕頭,說對不起爹娘。
我二十四歲那年,姐姐終於要嫁人了,她嫁的人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哥,有近親的成分。婚期定下的那天,我躲在房間裏一個人偷偷地哭,我哭近親結婚可能會對姐姐的後代有影響,但我又沒有辦法給她找一個更好的。姐姐為我做了那麼多事,而我卻一件也沒有為她做過。姐姐知道我的心思,勸我說,哪有那麼多的忌諱,不會有事情的!
在一陣鑼鼓聲中,我把姐姐嫁掉了。我馱著姐姐,在跨出家門的那一瞬間,姐姐把手中的那雙筷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從此,她將不再是這個家的人!她將不再姓徐,再回來的時候,就是客。
姐姐做了我二十多年的爹和娘。她最後說的話是,小弟,以後你就隻能靠自己了。我不知該怎樣回報姐姐,她對我的愛是那樣的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