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湘江。湘江發源於長江流域的洞庭湖,是楚地最大河流的之一。此時正是清晨,一層薄霧淡淡地彌漫在江麵上,更加突出了她的神秘與迷人。一輛四馬並駕的軺車緩緩駛來,駕車之人一身白衣,正是那被貶長沙的賈誼。還未到湘江前,賈誼便聞得遠處傳來陣陣歌聲,隨著自己離湘江越來越近,那歌聲也漸漸聽得更加真切。直至近處,才遠遠看到,十幾個村婦農漢正站在江邊,一邊向江內投食著什麼東西,一邊口中唱著: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賈誼當然清楚,這些農人所唱的乃是當年楚國大夫屈原所作九歌中的一章。楚辭言語絢麗,賈誼從小便將屈原所作的辭賦背的爛熟於心,可他卻從未聽到過楚人用真正的楚語去歌唱是什麼樣子。故而,他忙勒住馬頭,從車上下來,伸手牽著韁繩,靜靜地站在那裏聆聽著,隻聽江畔前的農人們唱完了雲中君後又接著歌唱湘君,唱罷了湘君之後又接著歌唱湘夫人,一曲又一曲,盡是屈原九歌中的內容,直至最後那吳儂軟語逐漸顯得悲壯低沉起來,原來他們已經唱到了九歌中的最後兩個章節,國殤與禮魂。賈誼站在那裏,不由聽的出了神,自己的思緒仿佛也跟著江畔前歌唱的農人們回到了數百年前那個禮崩樂壞,連年苦戰的戰國歲月,仿佛看到了那令所有世人敬仰的屈原大夫,看到了他那一身白衣,看到了他腰間所掛的長劍,看到了他那高高的衣冠,看到了他那與生俱來的純潔,幹淨的氣質,看到了他那鄙夷世間一切汙穢,誓要與世間一切醜惡相抗衡的眼神......農人們的悲壯低沉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回蕩在賈誼的耳邊: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賈誼的眼前,那薄霧籠罩,優美寧靜的湘江,似乎突然風雲大變,隨著一道閃電劃過,黑雲立刻蓋滿了天空,大雨傾盆而下,湘江也立刻從一個安靜,甜美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張著血盆大口,不住嘶聲咆哮著的怪獸。一位頭戴長冠,身穿白衣,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懷中抱著一塊褐色的岩石,屹立於江畔上,任由傾盆大雨將自己淋得狼狽不堪,任由那不斷上漲的江水漸漸淹沒到自己的小腿,就站在那裏竟是紋絲不動。那白衣男子,不正是力圖振興楚國,卻反被奸臣陷害,最終被趕出廟堂,流放偏遠之地的屈原麼!隻見他仰起頭,電閃雷鳴之間傾盆雨水重重地打在他的臉頰上,隻聽他嘶聲高呼道:“郢都已破,楚國亡矣!嗚呼哀哉,獨離此咎兮!”嘶聲喊罷,便是縱身一跳,洶湧的湘江立刻將其吞噬......“不——!”賈誼嘶聲高喊道。江畔前歌唱的農人們聞聽身後有人呼喊,忙停止了唱歌,他們轉身看去,不知何時,一輛四馬軺車正停在他們的身後,方才那一聲呼喊想必便是發自車前這位白衣青年之口。一名農漢邁步上前,看向賈誼說道:“這位小先生可是遇到什麼困難了?”賈誼這才如夢初醒,原來方才的一切盡是幻象,他不由擦拭了一番額頭上的汗水後,忙向那農漢一拱手道:“方才被各位的歌聲所引,聽的入了神了,敢問這就是湘水麼?”那農漢聽罷,不由笑了起來,他點了點頭道:“這裏是楚國境內,這條江水便是湘江。不知這位小先生要到哪裏去?”賈誼聽罷,緩緩點了點頭,看向那農漢道:“敢問這位大哥,此地離長沙國還有多遠的路程?”那農漢笑道:“這地離長沙國還有不到兩百裏的路程。”賈誼緩緩點了點頭,看向那農漢道:“這位大哥,你們為何在這江邊歌唱屈大夫所作的九歌,又為何向江內投放東西?”“這位小先生,聽你的口音,是北方人吧?難怪不知道我們這的習俗。”那農漢回頭望了望湘江,轉而歎了口氣道:“今天是五月初五,是當年屈原大夫投江的日子,我們楚人的先祖們當年在這湘江中整整打撈了一個月,開始是想盡快救回屈大夫,後來便是想將屈大夫的屍身打撈上來,而後厚葬。”賈誼忙問道:“後來如何?可打撈上來了麼?”那農漢搖了搖頭道:“唉,這湘水這麼大,要打撈上來一個人又談何容易啊。整整打撈了一個月,卻是毫無所得。但是在那一個月中,先祖們為了不讓這江中的魚蝦水獸侵犯屈大夫的屍身,就將自家都舍不得吃的稻米包成團狀扔到江裏,讓那些魚蝦水獸們吃飽了,它們便不會去侵犯屈大夫的屍身了。”“湘江如此之大,魚蝦水獸更是多的數不勝數,就算所有的楚人都將家中糧米扔進這江中,隻怕也是無濟於事啊......”賈誼心中如此想,但鼻頭卻是不由一酸,他第一次見到湘江,便知道楚人們所做的這些,都是徒勞,都是無濟於事,那這些一輩子都生活在這裏的楚人們難道會不清楚麼?可就是這樣,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他們仍然願意丟掉手上的活計不去做,而是撐著小舟在這浩瀚的江麵上進行一次又一次的打撈,他們仍然願意將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糧米,白白丟在這江水之中,隻為了讓那些魚蝦水獸飽食之後,便不會去動屈大夫的屍身。屈原在楚地百姓的心中竟是如此高的地位,楚地百姓的善良,樸實,如何不讓人感動呢?賈誼的眼眶不由濕潤了,兩行熱淚劃過臉頰。那農漢見了,忙道:“小先生,你怎麼......”賈誼回過神來,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笑道:“讓老哥見笑了,我原來也是一個小官,被同僚們抨擊陷害,最後落得個流放長沙的下場。方才老哥講述了當年屈原的故事,我觸景生情,故而落淚。”那農漢聽了,忙拍了拍賈誼的肩膀說道:“這一輩子啊,誰能平平安安,無風無雨的過啊?總是要遇到些風浪,遇到些磨難的。小先生,我看你也就剛剛二十多歲,還年輕呢,今後的路還長著呢,何必為了眼下這一點磨難便傷心落淚啊?”麵前這個看似已經三十多歲左右的農漢,一番質樸的話語說得入情入理,賈誼不由點了點頭,看向那農漢說道:“你們為了紀念屈大夫,故而這每年的五月初五便都要在這江畔前,歌唱楚辭,投擲糧米?”“正是這樣。”那農漢抬頭看了看天空,說道:“現在時辰尚早,等到了正午,這江畔兩岸就都站滿了人啦,到時候想擠都擠不進去啦。故而,我們這臨近的幾家每年都是在清晨人少時便來祭拜,聽我家先祖說,我們家可是當年屈大夫推行新法時,第一批被除去奴籍的楚人呢。”賈誼聽罷,心中不由大加感慨,他看向那農漢道:“這位老哥,我雖不是楚人,但自小便熟讀屈原大夫的辭賦,長大懂事之後,對屈原大夫更是愈加敬仰。我官小人微,自然比不上屈原大夫,可我們的遭遇卻是有些相同。我今日來到這湘江,聽了老哥們的楚歌,聽了屈大夫投江的往事,更是心中感慨萬千,可否領我到江畔前,讓我也祭奠一下屈原大夫?”那農漢點頭說道:“這有何難?我們家中還有包好的粽子,沒有投放,可借給你來用啦。”賈誼聽罷,不由笑道:“那實在是太感謝了。”說罷,將自己的軺車停放在路邊,便跟隨那農漢向江畔走去,江畔上那數十個人忙轉身詢問,那農漢笑著說道:“過路的小先生,聽聞屈大夫當年便是在此投江的,心生敬意,想和我們一同拜祭。”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一位農婦道:“哎,家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