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深深感歎於蔣琬優雅的氣度和安靜的容止,認為即使是劉巴、馬良也未必具有蔣琬的才學。倘若這個年輕人能得到正確的引導和悉心的教誨,一定可以成為國家的棟梁。眼見東方漸白,諸葛亮不欲長留,他仍然沒有告訴蔣琬他的真實身份,便匆匆辭謝而去。因為他希望能以最尋常的工作來磨練蔣琬平和的性情,在諸葛亮看來,第一等的人物都必須經過了貧寒和不得誌的考驗,才可以見得其美玉真性。

諸葛亮離去後,蔣琬病酒,倒頭便睡,等到午時醒來,隻含含糊糊記得昨夜有客來訪,那位客人舉止從容,冠帶整潔,叫人流連不已;可另一方麵,身居陋室的蔣琬又懷疑這次歡樂的交談僅僅是他的南柯一夢,實際上在小小的書佐院裏,蔣琬並沒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有名的人物。像諸葛亮、龐統、趙雲、關羽等人,文卷都有專門的屬吏處理,並不需要蔣琬來謄抄潤色。

蔣琬二十七歲時,以荊州書佐的身份隨劉備入蜀,一路上劉備見他文辭敏捷,又念他跟隨自己多年,答應待入主西川後將給蔣琬一個更高些的官銜。一年後劉備進位漢中王,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允諾,任命蔣琬為廣都長。

蔣琬走馬上任,本以為可以在廣都好好施展平生之所學,及至人至其地,才發現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麼如意。原來廣都是個貧瘠和狹小的城市,內中富豪橫行,霸道鄉裏。蔣琬稍一動作,便處處掣肘於人,自上而下層層官員,都指責蔣琬少年衝動,不能理事。蔣琬自覺意氣消散,便又重新淪作“書佐”,除了處理些不得不對付的文章,接送些不得不應酬的公差外,將大多數時間都花在抄寫先秦諸子和兩漢文章上。他最得意的消遣是每月賞賜自己痛醉三回:月初一回,月中一回,月末一回。沒想到就是這難得的放縱,引發了他日後三個月的白衣潦倒。

原來,劉備進位漢中王後,有個習慣是經常會去川中各地微服巡視,以次檢驗各地的官員是否遵紀守法,忠於職守。他月中時達到了廣都,詢問當地百姓:“你們這裏的長官是否稱職?”十位百姓中竟有九位不知廣都長為何人。劉備徑直前往官邸,恰見蔣琬桌上案卷如山,而身為廣都長的蔣琬卻爛醉如泥。劉備見狀大怒,認為一州一縣皆不可等閑視之,此人身荷重責,竟如此玩忽職守,必當重重懲罰,以儆效尤。酒醉中的蔣琬立即被拉上了斷頭台,甚至不必等待過堂審理,即著開刀問斬。

蔣琬醉醺醺地抬頭,見脖子上架著雪亮的鬼頭大刀,一肚子的美酒都化作了冷汗,從身上每個毛孔裏滲透出來。他眼睜睜看著大刀在空中劃過圓弧,準確無誤地落了下來,隻恨造化弄人,白白葬送了他報國安民的經綸。當然蔣琬並未因此斷命,刀口落在了他脖子邊,他伏在刑台上聽見一道新的判詞,著即革去他廣都長之職。

蔣琬僥幸保存下性命,四處打聽恩人為誰,可始終無從得知。原來是諸葛亮急為蔣琬請命,向劉備解釋道:“蔣琬是社稷之名器,並不是治理百裏的人才。寶劍可以安天下,不可以宰雞犬。蔣琬理政,是以安民為本,並不想著要去修飾什麼。請主公多加考察,三思而後行。”劉備一貫敬重諸葛亮,於是僅僅是免去了蔣琬的官銜。

數十年後蔣琬回憶這段經曆,常常笑著說:“我少年時,有個能相麵的老者就告誡我說:你前途遠大,但要當心因酒誤事。倘若你不能及時戒酒,將來一定會有百日之災。可是我一向不信占卜預見之說,直到災難發生,才記起老人的話。待我脫離窮厄之後,想去尋找那位老人,卻再也找不到了。莫非那也是黃石公之流的人物嗎?”

蔣琬被革職的當天,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到夜半好不容易安枕,就做了個怪夢。他夢見他在廣廈之間,有人召喚,急忙起身開門。門一開,卻見門前有個新被斬落的牛頭,牛血滂沱,腥臭難聞。蔣琬驚醒過來,見窗外明月高照,可四周仍仿佛有揮之不去的惡臭味。蔣琬心下很反感這個夢,記得廣都有人善於解夢,便決意待天明時,即前往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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