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四十七年,劉墉奉調入京出任左都禦史,命在南書房行走。當時和珅炙手可熱,劉墉遂“委蛇其間,惟以滑稽悅容其間”。這又表現了劉墉為人和為官的另一麵。劉墉是有社會責任感的士大夫,同時也是官場中人,他也要按照官場的規則做事,包括應付上級和同僚的圓滑趨避之術。大體說來,他任地方官、能夠獨當一麵的時期,主要表現了清勤剛正的一麵,“一時有閻羅包老之稱”;入京以後,正好碰上和珅專寵於乾隆,擅弄威權,排斥異己,劉墉隻好以靜默自守,以滑稽模棱取容。
劉墉剛入京的幾年仕途還算順利,做到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上書房總師傅,其間還處理了一件棘手的案子。這個案子的當事人國泰是山東巡撫,其父四川總督文綬是劉墉的老上級,更關鍵的是,國泰的後台就是乾隆皇帝的紅人和珅。
乾隆四十七年四月,禦史錢灃參劾山東巡撫國泰專橫,以向皇上納貢的名義大肆搜刮錢財,下屬曆城、益都等幾十個州縣倉庫虧空嚴重。乾隆皇帝對此事十分重視,責成和珅、劉墉等同錢灃一起前往核查。
國泰,滿洲鑲白旗人,姓富察氏。國泰與和珅過從甚密,因此,和珅得到要查辦國泰等的消息後立即派家人通風報信,使得國泰有了挪用其他款項填補虧空的時間。赴山東途中,和珅還以言辭威脅錢灃。據錢泳《履園叢話》記載,劉墉深知和珅與國泰的關係,因此常與錢灃密商對策。到山東曆城縣後,和珅說不用徹底核對,隻要抽查幾十個庫就可以了,並且先起身回到住所。錢灃要求先封庫,第二天徹底拆封。結果發現庫裏的銀兩“多係圓絲雜色銀”,通過盤詰庫吏得知,這些銀兩是從各商鋪借來充數的。於是,出告示叫各商鋪前來認領,“大呼曰:遲來即封貯入官矣”。於是商賈紛紛前來認領,庫藏為之一空。
在這件事上,劉墉自始至終支持錢灃,他的態度對於案情最終水落石出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很顯然,劉墉支持錢灃,同時也就得罪了和珅。從這件事我們看到,劉墉仍不失其“剛正”。
此後的幾年裏,劉墉似乎總是在犯錯誤,受指責,乾隆對他顯然並不滿意。乾隆五十二年初,劉墉因為漏泄他和乾隆帝關於嵇璜、曹文埴(zhí)的談話內容,不僅受到申飭,而且失去了本應獲授的大學士一職。
乾隆五十二年八月,乾隆委托劉墉主持祭拜文廟。因他沒有行規定的一揖之禮受到太常寺卿德保的參劾。
乾隆五十三年夏天,劉墉兼理國子監,發生鄉試預選考試中諸生饋送堂官的事,被禦史祝德麟彈劾,結果劉墉受到處分。乾隆五十四年二月底至三月初,負責皇子教育的上書房諸師傅因為連天陰雨沒有入值,乾隆皇帝得知這個情況十分惱怒,時任協辦大學士、吏部尚書、上書房總師傅的劉墉被責處得尤其嚴厲,降為侍郎銜,不再兼職南書房。乾隆皇帝還專門為此下了一道上諭,大意是說因為劉墉是大學士劉統勳之子,念及統勳為朝廷效力多年,才對劉墉加恩擢用。而劉墉在府道任上還算勤勉,及至出任學政就不再認真辦事,在湖南巡撫任上官聲也平常。入京為尚書,辦事情更是一味模棱兩可。我曲意優容,未加譴責,原以為他會感激聖恩,勤勉辦事,不想竟然發生上書房諸師傅曠工七日之久而劉墉置若罔聞之事。並說劉墉這樣事事不能盡職,於國則為不忠,於父則為不孝,其過失甚大,實在不能寬恕。應當說,措辭相當嚴厲。
乾隆五十八年,劉墉為當年會試主考官。因為安排失當,閱卷草率,違製和不合格的卷子很多。按規定,劉墉等至少要罰俸10餘年。乾隆皇帝雖然作了寬大處理,劉墉還是被“嚴行申飭(chì)”。
嘉慶元年,因為大學士一職空缺多時,破格增補戶部尚書董誥為大學士,而資曆更深的劉墉被排斥在外。而且在上諭中又一次批評劉墉“向來不肯實心任事”,並舉例說,皇帝曾向劉墉詢問新選知府戴世儀可否勝任,結果劉墉對以“尚可”。而戴本來十分庸劣,斷難勝任。可見劉墉平日裏對於銓選用人全未留心,隻是以模棱兩可之詞敷衍塞責。要他“捫心內省,益加愧勵”。
嘉慶二年,授劉墉體仁閣大學士,但仍舊指責他“向來不肯實心任事,行走頗懶”,並說“茲以無人,擢升此任”,可見其評價。當然,以上兩條嘉慶初年的上諭,代表的仍然是乾隆帝的意見。
劉墉像是變了一個人,做人的棱角看不到了,做事的勤謹也看不到了,此期間的劉墉更多表現出的是滑稽和圓滑世故。清人筆記記載,一次在軍機處吃飯,有同僚提起唐宋時宰相吃堂餐的故事,劉墉馬上接口說:“但使下民無殿糞,何妨宰相有堂餐?”一座為之噴飯。
我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列舉劉墉入朝為官期間的種種“劣跡”,是想探討同樣一個人,為什麼前後差別如此之大?
我們認為,從根本上講,是當時朝廷上的政治氣候決定的。
電視劇《宰相劉羅鍋》中有一個頗具意味的細節:乾隆問和珅,你是做忠臣呢,還是作奸臣?和珅答,我不做忠臣,也不作奸臣,我要做的是讓您高興、逗您開心的弄臣。結果乾隆對和珅的回答很滿意。這個情節很可能隻是出於編劇的一種想像,但應當說,劇作家對乾隆心態的把握是比較準確的。
乾隆皇帝有一個“本朝無名臣”的理論,他說,因為朝廷綱紀整肅,本朝沒有名臣,也沒有奸臣。他這樣說的目的是為了把所有榮譽歸於聖主,大臣們所做的一切有利於百姓的事情,都是出於聖主的旨意。所以,他下令禁絕為地方官建德政碑、送萬民傘之類為官員揚名的活動。老年乾隆更是誌得意滿,炫耀自己的“十全武功”,權力欲和虛榮心越發膨脹,此時他的身邊更不需要名臣,而隻需要忠心辦事、以皇帝的是非為是非的奴才。
再加上當時朝堂上宵小環繞,和珅弄權,勾結黨羽,把持朝政,排斥異己,正直之士很難有所作為。禦史曹錫寶曾經想通過參劾和珅家奴劉全以達到懲辦和珅的目的,結果反遭陷害,被革職。所以就不難明白,為什麼當劉墉為地方官時還做了一些興利除弊的事情,而到了皇帝的身邊卻反而無所建樹,唯唯諾諾。也許從適應官場規則、保全自己的角度看,劉墉這樣小錯不斷、屢遭申飭、弄得自己名譽掃地,未必不是聰明之舉。
在當時以滑稽方式為官的還大有人在。比如嘉慶帝的老師朱珪,也是如此。據說他晚年每逢門生、舊吏來看望,他所言皆不關政治,全為詼諧之語。
這些以清正剛直著稱的官員尚且如此,當時官場風氣可見一斑。乾隆皇帝聰明太過,使得大臣們隻好裝糊塗;乾隆皇帝好名太甚,使得大臣們隻得“平庸”。這使人不禁聯想到漢高祖劉邦與承相蕭何之間的關係。蕭何作為大漢第一功臣協助劉邦奪取天下後,繼續兢兢業業地辦事,清正廉潔地為官,因而在百姓中口碑極好。這使得劉邦很不放心,於是找借口將蕭何抓了起來,雖然念及舊情最終又釋放了蕭何,但蕭何出獄後汲取了教訓,不再顧及名聲,圈地、貪瀆之事也頗做了幾件。老百姓意見很大,也有人向劉邦告狀,這下劉邦卻一笑了之,不再追究。
嘉慶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劉墉於北京驢市胡同家中逝世,享年86歲。去世的當天,他還曾到南書房當值,晚上還開宴會招待客人,“至晚端坐而逝”。《嘯亭雜錄》記載,劉墉死時,說他“鼻注下垂一寸有餘”,暗合佛語中的善於解脫之意。不管怎樣,劉墉可算得上是無疾而終,壽終正寢,功德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