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 2)

“親個嘴怕什麼,叫我親個嘴!”

“大叔,您快鬆手,車上這麼多人,都看著呢……”

“什麼人?中國人也算人嗎?來,大叔喜歡你。”

人們臉上露出驚愕、憤怒、卑視和無可奈何的悲哀。誰都想說什麼,誰也找不到合適的話,沉了半天,有個人說:“他們日本人欺侮日本人,咱管不著。”

“別給自己找台階了!”宋玉珂說,“我們一二十條大漢,竟保護不了一個小女孩,怎麼有臉還說風涼話?”

張巨往山崎那邊看看,慚愧的低下了頭。

宋玉珂把手捏成拳頭又伸開,伸開又捏上,看樣在打主意。虎子已經忍耐不住了。

車門口清清脆脆傳來一聲親嘴的聲音,千代子帶著哭聲說:“大叔啊大叔,我還小呢……”

陸虎子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伸手抄起了他放在行李架上的飯盒,舉手朝山崎斫去,宋玉珂眼疾手快,往他手上猛一打,飯盒打偏了,砸在窗玻璃上,咣啷一聲,大米灑了滿地。車上的人都把頭轉過來瞧。

山崎扔下千代子,急急走過來問道:“什麼事?”

宋玉珂說:“飯盒掉下來,把米灑了。”

“誰,誰弄掉的!”

“報告副會長,是我!”虎子帶著挑戰的神情說。

山崎並沒有發火,更沒有動手,隻罵了句:“混蛋東西。”轉身就走回去,回到座位前,看到千代子逃得沒影了,前後一聯想,琢磨出點滋味來。立即從椅上拿起木頭戰刀,直撲向陸虎子,沒頭沒臉的就往下斫。虎子倒了,他又用馬靴踢他、踹他。虎子隻是用兩手搪著在地上滾,既不呻吟,也不告饒。兩邊的華工動手來拉山崎,山崎醉醺醺的掄起木刀四處打。正亂著,忽然火車吱的一聲急刹車停住。山崎倒栽蔥跌倒在地上。擴音器叫道:“空襲警報,空襲警報,請大家趕快下車隱蔽!”

人們扔下山崎爭著往外跑,趁機對山崎連踩帶踢,山崎的酒嚇得醒了一大半,木刀也不要了,打開一扇窗戶跳下車去尋防空洞。最後剩下宋玉珂把陸虎子攙起來扶下車時,飛機的掃射聲已響成了一片,眼看著啪啪啪啪沿著火車道一串火光過去,留下一片彈洞。他們不敢再遠走,就近鑽到火車底下,在鐵軌中間趴了下來。

在山崎踢打他的時候,虎子隻覺得一下一下熱乎乎,沉甸甸的,並不感到疼痛。趴下後鬆弛下來了,渾身上下火燒似的疼痛難忍,他輕輕呻吟了一聲,想彎過胳膊撫摸一下後背,可是胳膊也疼得抬不起來。正在這時,一隻軟綿綿溫乎乎的東西在他背上擦了過來,上下擦著,擦到之處麻蘇蘇的輕快了不少。他閉上眼享受著這舒適,並不想弄清那是什麼,可是那東西順著背爬上來了,輕輕的幾個指頭摸了一下他的臉,他吃驚的轉回頭一看,千代子正滿臉淚痕的趴在身邊,一麵撫摸他受傷的臉,一麵不轉睛的看著他,剛和他的眼睛一接觸,就往他身邊緊靠過來說:“我全看見了。”整個頭埋在他的背上放聲哭了起來,虎子心口通通跳得山響,他想推開她,可不知怎麼反抓住了她的手,他膽戰心驚的回頭去看宋玉珂,老宋卻不聲不響的朝火車另一頭爬走了。

“千代子!”虎子頭昏沉沉的,找不到合適的日語詞句,費力的、半通不通的說:“別哭,不痛,用不著擔心。”

千代子用整個身體搖搖他,還是哭,虎子不再說什麼,動了下身子,把被打得滿是血痕的臉貼在她淚濕的臉上閉上了眼。

過了好長時間,聽到老宋在叫他,虎子把頭才從千代子臉邊抬起來,老宋在遠處招手說:

“兩個冤家!有什麼要緊話可快說呀,解除警報了?”

千代子問:“什麼?”

虎子說:“警報解除了。”

千代子整理一下頭發,沉著的說:“明天我值夜班,半夜時你到夥房外邊那個防空洞裏去,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