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始(2 / 2)

從遊離的思緒中回過神的綏舟輕輕歎了一口氣,風拂過,蒿草層層疊疊蕩起,似乎要掩蓋整個世界,綏舟的裙腳泛在溪麵,已經全部濕透。

而今正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時空機器的能量幾乎耗盡,如果之後要強行穿越的話,就會損害到她的精神力,那將會會產生無法預料的後果。這次,她回到二十年前的異世,這個時間段是綏欽剛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還是八歲的小綏欽,他不會有那沒有她參與的二十年,她會穩妥地將他帶回家。

她在龍澗溪沒有看見那元契帝到處歌功頌德所立的石碑,說明她真的回到二十年,這時大陸還沒有統一,對於她和綏欽來說,一切都才隻是剛開始。

想到這裏,她才擰幹浸濕的裙角和衣袖,施施然站起來,擺正她的竹簍,忽然,她的眼神如一條藤索迅速掃到一處,犀利又迅猛,表麵似乎隻能看見蒿草的左右擺動,四周變得安謐起來,淙淙水聲,颯颯風聲,還有衣料摩擦的瑣細聲音,還可以瞥見一角黑布。

她的眉頭慢慢舒展,不禁扶額,開口道:“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氛圍又凝結住了,連呼吸聲也變得可聞。

隨著那轉向急促的呼吸聲,一抹小小的黑影從蒿草叢裏鑽出來,佝僂著的身子慢慢站直,來人穿的是與綏舟一模一樣的衣飾,卻沒有綏舟的身姿。過於消瘦的身子被裹在其中,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淩亂的長發掩住他的臉,一抬頭,發便被撐開,露出他蒼白如紙顯得稚嫩的臉,高削突兀的顴骨顯得一雙如黑曜石的眼晴越發地大,他的眼眸仿佛浸染在深淵裏,無神,朦朧,他的唇卻如血一般紅,全身極其陰鬱,籠罩一股死氣,詭異至極。

對於浸淫手術室如此多年的綏舟來說,根本嚇不倒她,她煩惱的是,怎麼他就像一隻小尾巴一樣,甩也甩不掉。

初見他時,是在一個多月前,他毫無生氣地躺在伏磯山腳下,而她正應了羈旅老客的要求到山下尋些藥材。她一眼就看見他,那濃濃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流淌在他那幼小的身軀,他看上去比綏欽還要小呢,卻,全身紫紅紫紅,仿佛醃壞的茄子,縱橫交錯的傷痕爬滿了他的軀體,四肢有勒痕,深深的痕跡,手筋腳筋斷了,眼睛也失明了,聲帶也受到極大的損傷。如果沒有及時治療,恐怕他的雙手雙腳都要廢了。別說綏舟本來就是救死扶傷的醫生,就是圈外人看見一個小孩慘遭毒手,被摧殘成這樣,也會一身浩然正氣好嗎!

她扛起他就往伏磯山頂跑,隻要到了鷺草堂,羈旅老客就可以救他,綏舟別提有多憋屈了,好歹她也是當代杏林新手,醫學技能簡直要點亮了好嗎?奈何到了異世,她的一手鬼斧神工的刀法也無濟於事,中毒什麼的,她完全束手無策,這裏裝備落後,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羈旅老客是當世知名的隱士,是妙手回春的醫聖,他捋髭須歎道,“真是孽緣孽緣啊,該來的總跑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綏舟的眼神截斷了。繼而綏舟才真正拜倒在羈旅老客如夢如幻般的針法之下,感歎這中醫簡直是博大精深,明明沒有深入其中,卻總能揪住其害,兩三下就完成一場治療。

之後那小孩便一直留在鷺草堂,而且就一直揪著她不放了,比如現在。綏舟坐在溪邊的一塊巨石上,前會兒她為了采一株藥草險些掉下泥坑,早上多露水,又濕了她的鞋子,她才來龍澗溪洗幹淨,簡直是一片狼藉。

而這小尾巴恐怕已經跟了她很久了吧,他的眼睛仍然看不見,因為似乎還少些藥材,但身上大部分傷都好了大半,羈旅老客雖然不著調,當他一手高深莫測的醫術倒是絕了。

再過些日子,她就會去江準,那時正逢江準三年一度的毋須節,江準各大族她都可以見到,她便可以混進木琴府找到綏欽。而她無論如何是不能帶著這小尾巴去,一來他失明了,要照顧一個人是會耽誤行程;二來,她找到綏欽後就會立刻回現代,而那時他又該怎麼辦呢?想到這裏,綏舟一字一頓道:“你不要跟著我了,我又沒去哪裏。”

許久,小孩如撕扯出的難聽沙啞的聲音傳來,“跟…你。”

綏舟愣了一下,因為她的性子比較冷清安靜,所以小孩子都不大愛與她玩,她也不大會親近小孩,就連綏欽,看他乖時隻是摸摸他的腦袋,僅此而已。而這個小孩很黏她,從來沒有見過有小孩這麼親近她的。

但是,“我不久後就要去江準了,你就不能跟著我。”

她說的話像投進海中,未得到半分回應,隻可以看見小孩越來越低的腦袋。

綏舟的眉頭不禁蹙緊,這可不大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