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我的大舅吧。他除過每天下地幹活,正常出勤,更叫人不可思議的是他變得不像一個男人,越來越像一個女人。大舅走下連長崗位,和楊淑媛結婚的第一天起,就像有種魔力讓他將楊淑媛被埋沒的女人性格全盤接管了過來,一天到晚操心的是一日三餐,甚至柴米油鹽醬醋,瑣碎得活脫脫似一個家庭婦女。大舅怎麼突然變成了這麼一個人,至今都是個謎。我長大後曾似圖揭開這個謎,問了許多人,有的說大舅是那年突變的婚姻,啞巴吃黃連,窩著一肚子氣,沒想到還是沒挽救住自己,丟了連長的職務,這虧吃大了,受了刺激才變的;還有人說,大舅為保住連長位置,含淚和安麗萍離了婚,咬著牙和楊淑媛結婚,還是丟了連長職務,他沒地方出氣,想拿楊淑媛出氣,剛結婚那天晚上就動手打楊淑媛,倒被這個又粗又壯的女人打得鑽在床底下,一晚上沒敢出來,第二天還是楊淑媛硬從床下拽出來的。大舅丟盡了麵子,威風掃地,想著他根本不是楊淑媛的對手,從此一撅不振,變成了塔爾拉最叫人看不起的男人。
這個時候,窩囊的大舅突然收到小舅的來信。信上說,老家發生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水災,黃河決口把村莊全淹沒了,我外公為救家裏的一頭老母豬,被洪水卷走,連屍體都沒找到,外婆悲痛欲絕,沒心思再造房置屋,她要離開那個傷心之地,帶著全家來新疆投奔大兒子。小舅在信中說,大舅如今當了連長,肯定受了不少教育,不會像以前那樣板著一副革命者的臉,會接納落難的母親和弟妹吧……
這封信看上去是征詢的口氣,大舅的頭已經大了。他以前隻給家裏寫信告訴他當連長風光的事,後來發生的醜事,他壓根沒給家裏說,想到目前的處境,大舅怕外婆來了難堪,趕緊回信,勸外婆不要來,說新疆太荒涼,路途又遙遠,把能說的困難都誇大好幾倍,想阻止外婆他們來新疆。可信發出去剛兩天,外婆帶著我母親和小舅一身塵土地站在大舅麵前。外婆叫小舅給大舅發出信的同時,就上路了。信隻比人早到兩天,大舅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當時,大舅望著眼前三個塵土滿麵的親人,傻眼了,他連一聲娘都沒叫出口,氣得外婆破口大罵道,咋了,當了連長,連你娘都不認了!
大舅躲開外婆刀子似的目光,吭哧道,不,不是。娘——你們還是回去吧……
外婆往前衝著,巴掌還沒打到大舅臉上,她自己先暈了過去。
等外婆醒來,已經躺在大舅家的地窩子裏。外婆爬起來,看了看周圍的情形,不相信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像做了一場夢似的,待看清大兒子的家境,外婆流淚了,她攬過我母親,兩人哭成一團。外婆沒想到兒子住的竟這麼差,要是知道了,她肯定不會來。可外婆從不走回頭路,她原諒了大舅。但一看到大舅媽,外婆怎麼也接受不了。麵對男人似的大舅媽,外婆傻眼了,她竟連大舅媽叫她的一聲娘,都忘記了答應。外婆接受不了自己優秀的兒子擁有這麼一個兒媳婦的事實。
外婆和大舅媽的矛盾,就像前世注定了似的,從她們見麵的那一刻,拉開了序幕。
外婆得知大舅的婚變,還有丟掉連長職務的原因後,便把一切罪責全怪在大舅媽身上,認為大舅是被她害的,從此,外婆在心裏恨上了大舅媽。每每看到大舅媽的身影,便怒目而視,把牙咬得咯嘣咯嘣響,像吃黃豆似的。大舅媽裝做沒看見,卻嚇得大舅縮著頭連個大氣都不敢出。
大舅找我父親,把外婆他們安置到一個暫時空著的地窩子裏。我父親叫人收拾幹淨地窩子,又叫大舅從連部借來被褥,外婆他們算安下了家。那時,從內地自流到新疆的人,團場大門敞開著,一律接納。
外婆和我母親、小舅成了三連的農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