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水的日子:溫來軍作品集44(2 / 2)

小兒子出走,打擊最大也最傷心的還是大舅,他像瘋了似的,四處去找,當然沒給我少添麻煩。那時候,我不負眾望,考取喀什師範學院,終於走到了大地方。大舅為尋找兒子,不間斷地往喀什跑,當時,喀什還沒通火車,公路又不好,從塔爾拉到喀什有二百多公裏,大舅坐公共汽車,中間還要在巴楚縣換乘一次車,路上要顛簸八九個小時,到喀什天都黑透了,等他摸索到我那裏,我都睡覺了,爬起來去給他找招待所,再弄些吃的。往往是我忙乎半天,從飯館給大舅把飯端回來,他端著碗一口也吃不下去,隻是眼淚汪汪地看著我,想從我那裏得到點他小兒子的消息。

我哪裏能有他兒子的消息呢,隻能勸他,不要太急,要是有一丁半點消息,我一定在第一時間通知他。大舅聽到這種沒有一點希望的話,抱著碗嗚嗚地哭起來。弄得我心裏也很難受,幾天都打不起精神。為安慰大舅,我請假帶著他沒有目的地在喀什的大街小巷裏打聽,結果可想而知。在喀什住上兩天,大舅呆不住了,家裏有十幾畝地,他還承包了那片胡楊林。這麼多年,樹木已經被砍光,現在的胡楊是新發上來的,還不到胳膊粗,有人偷砍當柴燒,已經糟蹋得不成樣子,大舅承包下來,想叫它重新長成胡楊林。不然,胡楊林沒了,沒有遮擋風沙的樹木,塔爾拉會被沙子埋沒的。

一說到這個話題,大舅唉聲歎氣,他說再這樣糟蹋下去,塔爾拉遲早會變成一片荒漠……

我父親已經意識到生態問題的嚴重性,大會小會上給大家講護林的重要性,人們這個耳朵聽進去,從那個耳朵放出去,根本沒當回事。自從地分到各戶後,大家各顧各的,沒有誰再聽連長的話,連長已經成了擺設。塔爾拉的沙塵暴一年大於一年,父親心裏為當年蓋房亂砍胡楊樹後悔得要死,如果當時能聽從大舅的勸阻,不那麼急功近利,塔爾拉的自然環境又怎麼會一年惡似一年?但事已至此,他也無回天之力。在我考取喀什師範學院那年,我父親在眾人的攻擊下,主動辭去了連長職務,回家一心一意種地當普通農民。辭職前,父親力排眾議,堅持無償把胡楊林承包給大舅,他認定在塔爾拉,大舅是唯一能救活胡楊林的人。大舅對此深表感激,其實,大舅承包胡楊林也沒有一點收益,隻能不時地從胡楊林中撿拾些枯幹的樹枝當柴燒,沒人給他一分錢的防護費,每年春天時,他自己還要掏錢買樹苗栽種。大舅太珍愛那片綠色,他不希望未來的塔爾拉變成一片荒漠。

大舅在尋找小兒子的這幾年,他不能天天守在胡楊林裏,那片胡楊林還是被人砍得不成樣子……

提起胡楊林,大舅像找不到出走的小兒子一樣傷心欲絕。

三年了,大舅沒找到小兒子的蹤影。女兒還在上學,大兒子當兵不在身邊,給他分擔不了任何傷感,他隻有暗自傷心落淚,整夜整夜失眠。大舅媽表現出很大氣,她很漠然地對待這些傷感事。舅媽的冷漠叫大舅更受不了,都說兒是娘身上的肉,為什麼兒子無影無蹤,這個娘卻一點都不在乎?他和舅媽吵鬧過多少次,每次都吵不過她,自己一人生了好幾年的悶氣,終於落下了胸悶的頑疾。

在小兒子失蹤三年後的秋天,大舅突然從外出打工的人口中得知小兒子的消息,然而這個消息非但沒有使日思夜想兒子的大舅興奮起來,相反,他一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跌倒在地,昏迷過去。

這個消息說,我的這個表弟已經在外麵遇上車禍,到處貼的是尋找其家人的啟示。我的舅媽就是那個時候給我打的電話,她的聲音還被我的同事誤認為她是個男人呢。她打電話叫我去幫他們認領表弟的屍體。我去交警隊辦了手續,到醫院的太平間去認屍體。屍體是個像大舅差不多大的五十多歲老頭,表弟那年最多二十多歲。通過驗證,這個屍體確實不是表弟,這就證明表弟還活在人世,可是不知道他在哪裏。但是,這樣的證明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大舅媽是無所謂的態度,會在意這個的隻有大舅,他從病床爬起來,又抱著一線希望尋找起小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