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紅柳在家呆了半年,大舅媽整天逼著女兒給喀什的馬老師寫信聯係,說是這個線不能斷,這是多好的機會啊,絕對不能錯過,憑紅柳的長相,賴也要把馬建新賴上。
為了改變紅柳的命運,大舅媽可算是費盡心機,對女兒的引導教育,大舅未必能插得上手,他一直就不是大舅媽的對手,隻能聽之任之。
大舅的大兒子建生早已從部隊複員回來,很快娶妻生子,分出去蓋房子單另過日子,基本上不過問父親家裏的事。實際上,大舅沒有一個能依靠的人。
也不知道紅柳到底和馬建新聯係上沒有,反正,在那年秋季,紅柳在大舅媽的鼓勵和催促下打點行李,去喀什找馬建新了。紅柳這一走,像她二哥一樣,再也沒有回過塔爾拉。隻是,紅柳不時地會給家裏來個信,簡單地說一下自己的情況。她沒能如願地嫁給馬建新老師,也沒有說原因,她隻說她在喀什給別人當保姆,能夠生存。她覺得喀什和塔爾拉比起來,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所以,她決定不再回塔爾拉,就呆在喀什。
紅柳沒嫁成人,還不回來,一個閨女家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大家都不放心。外婆平時最心疼紅柳,想孫女想得睡不著覺,又擔心紅柳在外麵學壞,傳話給大舅,責令大舅去喀什把紅柳叫回來。大舅媽卻攔住大舅堅決不讓去。大舅左右為難,不知該聽誰的好,其實他更想女兒,隻是懾於大舅媽的淫威,他不敢說。大舅的怯弱使外婆絕望透頂,一氣之下,拄著拐棍直奔大舅家要和大舅媽理論。
大舅媽才不吃外婆這一套呢,沒等外婆說幾句話兩人就吵了起來。婆媳之間多年的恩怨終於找到了爆發的突破口,兩人罵得天昏地暗。可憐的大舅夾在兩個強悍的女人中間,勸誰,就挨誰的罵,還被外婆打了一拐棍。大舅知道自己在這兩個女人麵前絕對是弱者,他幹脆去胡楊林,遠離這場戰事,任兩個女人彌漫在硝煙之中。
大舅這一走,後悔可說大了。兩個女人在家裏越罵越凶,外婆氣得掄起拐棍失手打在大舅媽肩上。大舅媽哪能吃虧,憑她的實力,衝上去把外婆推倒在地。我外婆年紀大了,大舅媽粗手粗腳,手下沒有輕重,外婆經不住這一摔,加上大舅媽那逼人的氣勢,氣急交加的外婆當場暈了過去。大舅媽一看闖了禍,這才住手,喊這個那個,沒有人應,她跑出屋子,喊來幾個鄰居,掐人中、灌熱水,總算把外婆折騰醒,抬送回家。
我小舅見外婆半死不活地被抬回來,問明情況,抓過一根扁擔,一口氣奔到大舅家裏。大舅媽再厲害,也不能吃眼前虧,拔腿就跑,被小舅追上去一扁擔打翻在地。要不是聞迅過來的鄰居把小舅抱住,那天大舅媽可就慘了。
大舅媽的一條腿被小舅的扁擔打中,從此,她那條腿就沒站起來走過路。
大舅從胡楊林回來,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他看著躺在地上的老婆,終於明白他不僅沒躲過一場戰爭,反而躲來一場災難。他把還在破口大罵的大舅媽抱到炕上,趕緊去小舅家看自己的老娘。我小舅關上門不讓大舅進,他央求半天也沒讓門露出一條縫隙。大舅渾身無力地伏在小舅家門上,像頭老牛似地哇哇大哭起來。
事情鬧到這種地步,我外婆心力交瘁,悔恨不已,神經受了刺激,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清醒時,外婆不是罵大兒子,就是罵小兒子;糊塗時,見誰罵誰,連我父親母親都不能幸免地挨過她老人家的罵。
我母親在父親的勸說下,最終沒有去找大舅鬧事,默默地給外婆準備後事。母親在外婆的罵聲中,哭著對小舅說,快點準備吧,咱娘可能——過不了這個年……
別說過年,我外婆連當年的秋糧都沒吃上,就含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