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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背上行李第一次出門謀生,猶如踏上一葉扁舟使向大海,除了一絲新奇外,全是眩暈、迷茫和恐懼。他懷裏揣著那點本錢順江東下,到九江購買下江來的各種款式的成衣,準備轉手販賣。
江成在碼頭附近找了家小旅社住下來,等候第二天早晨六點起波的上水船接貨。晚飯前去碼頭熟悉路徑,九江是長江航運重要的碼頭之一,上下水的船隻幾乎都來這裏停靠,運輸繁忙,貨物吞吐量大。江成沿江岸溜達了一陣,找準了自己將要接貨的地點,尋了一個小館子,要了一碗素麵,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用餐,連水帶湯吃完後,肚子仍舊空空蕩蕩,隻好要第二碗,吃得稍慢,覺得又辣又鹹,難以下咽,勉強吃了,付了四角錢、一斤糧票,抹了抹嘴,站起來環視碼頭,碼頭上行人已稀,夜幕中一隻隻江鷗在長江上空來回翱翔,歸航的漁船停在江邊,漁婦們提江水做飯,炊煙嫋嫋。習習的晚風夾帶著腥味,輕輕地拂著江成的額頭,他感到膝蓋酸軟,眼皮沉重,連打了幾個哈欠,轉身回了旅社,上床睡了。
醒來已是淩晨五點,旅客進進出出,忙碌得很。江成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直奔碼頭。碼頭上人聲鼎沸,船剛靠岸,小販們一湧而上,擠上去搶購貨物。忙亂中,江成隻搶到兩捆成衣,結了帳,雇了根扁擔挑回旅社。搬運工走後,叫來服務員,交代好後,去外麵過早。
回房時見隔壁鋪的顧客也運回了幾捆成衣,正解開清理。江成問他理什麼,他神秘地笑了笑,讓江成也將貨打開看看。江成解開,吃了一驚,兩大捆成衣隻有外麵幾層是好的,裏頭裹著的盡是不成樣子的碎布頭。江成懵了,坐在床上發呆。
隔壁鋪的顧客一臉得意地告訴他:年輕人,頭回幹這活吧?裏頭的學問大著哩。你還算走運的,隻搶回兩捆,不少人一次進回好幾捆,盡是些碎布頭,急得往江上跳。隔壁鋪的是位中年漢子,似乎很同情江成:小夥子,清理一下,看有多少拿得出手的,一發賣給我,換點車費回去,尋份別的活路,你太厚道了,幹不了這行的。
江成在中年人的幫助下共清理出十來件,中年人給了二十多塊錢。他心有不甘,問:一道進的貨,你的貨都是好的,而我卻上了當,這是什麼原因呢?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中年人望了江成一眼,微笑著說:這你就不懂了。不在行的人一上船就搶那些外表好看的,事實恰好相反,倒是外表不怎樣的是正宗貨。這是商家的圈套,專門坑那些涉世不深的人,江成不解的追問,我看見許多人爭搶外表好看的,怎麼……中年人一臉江湖地說:搶這樣貨的有兩種人,一種是像你一樣的外行,另一種是老板請的托兒,專門引誘別人上當的。
江成覺得闖世界艱難,就拿眼前這位中年人來說吧,事前明知自己有可能上當受騙,就是不肯提個醒,中計後再來揀便宜。以後的路怎樣走呢?江成不想就這樣回去,回去怎樣麵對親人?回去出路在哪兒?留在外頭,兜裏的三十元錢又能幹什麼呢?抓破腦殼也想不出什麼法兒,人倒黴起來瞌睡也特多,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正午,從旅社隔壁飄過來的飯菜香味強烈地刺激著江成饑餓的胃,想,無論如何總得吃飯,下樓來,走進旅社隔壁的一家餐館,進門時習慣性地摸了摸口袋,口袋裏空空如也,轉身返回旅社的房間,在床上翻了個遍,沒有;脫下上衣將口袋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他抬起頭來,無意中望了對麵一眼,發現中年人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驀然明白過來:狗日的沒給錢,跑了。
江成坐在床上發了一陣呆,無力地躺下來,蒙頭便睡,睡到黃昏被餓醒過來。他想,老睡覺也解決不了問題,出門轉轉或許會有奇跡出現。諾大一座城市,人來人往,把不定有人不小心掉下一塊兩塊的,自己的肚皮問題不是解決了?哪怕拾到一角錢,也能買兩個包子,填充一下自己的癟肚子啊!
江成出門後轉悠了兩條街道,沒撿到一分錢。天漸漸黑了下來,華燈初上,過夜生活的人手挽著手進出餐館和影院。江成不敢失望,哪怕是大海撈針,也得不停地撈,否則隻有等著餓死。他改變了策略,在人民影劇院門口找塊幹淨的條石坐下來,有如一隻蹲在陰暗處的獵犬,支起耳朵,警惕的聽著四周的動靜,守株待兔,寄希望於熱戀中的男女,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時不小心掉下錢來。等了將近半個小時,觀眾陸續進場,影院裏的喇叭震天動地響了起來。江成徹底失望,正準備起身離去,一位中學生模樣的小夥子匆匆趕來,上台階時手裏掉下一樣東西,撞擊地麵的聲音聽起來清脆悅耳,有如編鍾奏出的古樂。小家夥回頭瞅了瞅,扭頭進了影院。
江成做賊一般環顧四周,確信無人,便快步上前。他想,聽聲音那少年掉的肯定是一枚硬幣。在少年掉錢的大致位置,像鬼子的工兵探地雷一樣,細細地搜尋了一遭,結果摸到一個手工打磨的金屬環。
江成直起腰,蹲在影劇院牆根的梧桐樹陰裏,又累又餓,縮著腦袋。大約過去了兩個小時,電影散場,觀眾三三兩兩的離去,四周的店鋪紛紛打烊關門,夜深人靜,江成有氣無力地站起身,拐進一條僻靜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冷不防後麵走來一個人,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朦朧的燈光灑落在那人的工作服上,一頭短發在腦後鋪開。一個下班回家的女工人。江成想。猛然間一個可怕的念頭閃上來,打了一個寒噤,幾滴尿濺在褲襠上,一拳打在自己的腦袋上,暗自罵道:狗日的怎麼有這樣個齷齪的念頭,餓死也不能幹這樣的事!正自責,忽然聽見一個女子沒命地喊“救命哪!救命!”循聲望去,燈影裏見一個男子正將剛才那女工人按在地上。江成來不及多想,衝上前去,大喝道:住手!歹徒見有人來,一溜煙跑了。江成虛弱到極點,慢慢地栽倒在路上,女工也慌張地快步離開。
江成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一位穿製服鬢發斑白的老工人俯身問:小夥子,怎麼啦?
江成小聲說:餓……
一會兒,一位年青的姑娘端來一大碗麵條,江成急不可待地接過,幾口就吞進肚裏,吃完兩碗,才覺得飽了。
吃完麵條,稍坐了會,體力慢慢恢複。老工人姓何,服裝廠老職工,老伴去年去世了,自己和女兒兩人過日子,上半年退休,女兒叫何亞梅,高中畢業,頂職進了廠。江成簡單地講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曆。何師傅感慨:社會有點亂,政府應該整治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