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江成在家歇息了十來天，一直都處在自責、懊悔和反思中，思考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聯產承包製實施後，人們感到變化最大的莫過於吳都縣改稱吳都市，桃花公社改稱桃花鎮，鄉親們的生存狀態好像沒有大變化。怎樣使桃花川人富起來？沒待他想出個子醜寅卯來，天便涼了，忙著打點行李出門，與前幾天回來時的心境大有不同，他想，自己日子寬裕了點，不能眼看著鄉親們一如既往地貧困下去，得想辦法為他們做點什麼。
農曆八月中旬，江成回家過中秋節，在鎮上出口的黃土坡上，遇到了秋菊，秋菊低著頭，滿腹心事的樣子。江成快步趕上，問：誰讓桃花川的公主不高興呀？秋菊見到江成，心情好了不少，從包裏掏出一個蘋果，遞給江成：剛才有人請客，分幾個蘋果。還公主呢，馬上要成罪犯的家屬了。江成笑道：這是怎麼說呢？秋菊說：還不是你的好大哥陳東山同誌，糾集一幫子人，到市紀委、市政府、市法院、市檢察院、鎮黨委、鎮政府等部門遞檢舉信，揭發我爸爸貪汙、挪用、以權謀私、破壞森林、包庇兒子超計劃生育，這罪名多不多？問題嚴不嚴重？如今嫂子的單位要她開除，爸在等著蹲大牢咧。江成見秋菊眼淚出來，不像是說笑，心情頓時沉重起來。秋菊接著說：江成，別人不了解我家的情況，難道他東山不了解？爸爸當了幾十年大隊支書，什麼時候以權謀私過？哥哥是在大城市工作，那是憑自己的本事參加高考考出去的呀，我在學校教民辦，東山捫心問問，肖支書的女兒是不是高中畢業，書比誰讀得少？家裏的日子比一般人家過得活泛些，但每分錢都來得明去得白，自信輪不到他東山說三道四，指手畫腳！再說，整我爸的黑材料，告發我哥哥計劃外生育時，考慮我的感受沒有？
江成回家給春蘭招呼了一聲，放下包裹，忙趕到學校，悄悄地將東山拉到秋雲的寢室，責備他：怎麼搞的？跟人瞎摻和什麼？東山低頭小聲說：檢舉信是我起草的，濫伐森林是和尚頭上的瘙子明擺著，貪汙挪用有賬目在，人家鐵證如山，以權謀私是句不著緊的套話，她哥哥計劃外生育是事實，當初我堅決反對列上這條，他們遞交材料時沒有經過我同意補上去了，如今辯也辨不清，也就不辯了，反正是事實唄。秋雲責備他：東山哥，你是兄長，莫怪妹批評你，這事的確欠考慮，太衝動。這樣一來，和秋菊的事徹底沒有戲了！東山說：動筆之前想過後果。江成問：能不能就此打住，不再參與了？東山搖頭說：當初我是發起人之一，你了解我，哄人上屋然後抽梯子的事是幹不出來，大家的目標是要把肖支書拉下台。江成見局勢已無法挽回，悻悻地離開學校。
肖支書將身子深深地陷在沙發裏，仔細審視著中堂上藍色玻璃裏自己的影像，從鬢角的白發到臉上的皺紋，從麵部皺紋到脖子上鬆馳的肌肉，都細細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歲月不饒人，自己是老了，風華不再，榮耀已成過去了，是到了退出位置讓年輕人接班的時候了。
上午，鎮裏的村支部書記會後，鎮黨委劉國華書記把他請到辦公室，客氣地讓坐，遞上一枝煙，給他點燃，吩咐秘書上茶，親熱地坐到對麵，關切地詢問他近來的身體情況和村裏的工作，了解了四位女青年投水事件的始末及善後事宜，然後轉入正題：老肖，您是近30年黨齡的老黨員，在村支書的位置上也幹了二十多年哪，省級勞動模範，紅旗支部書記，幾十年如一日，為黨為人民幹了許多工作，功臣哪，黨和人民是不會忘記您的。自然，工作時間長了，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失誤，組織也會考慮的。大概你也知道，近期你們村不少村民，手裏攥著材料到市裏不少部門穿梭投遞，弄得我們工作很被動，影響很壞。不過，組織是不會隨便相信村民的話的，搞農村工作嘛，時間長了，哪有不得罪人的？就是一點錯誤沒有，有句俗語叫當家三年狗也嫌嘛。石頭上天總有落地之時，問題出了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畢竟年歲不饒人啦！有時，布置什麼工作，大家不忍心讓您勞累，所以，鎮黨委經過再三研究，決定讓您退下來安享晚年，像您這樣德高望重的老同誌，工作盡職盡責，鎮黨委不做好您的思想工作，一紙文件免了您的職務，大家心裏過意不去，也怕別人有什麼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