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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成走後,秋雲心裏空蕩蕩的,常常湧起一股莫名的惆悵,她已經習慣了與江成在一起的日子,月夜春晨牽手徜徉,滿山遍嶺的油菜花叢中鬥草撲蝶,沁人心扉的牽牛花下促膝呢喃耳鬢廝磨,呼嘯的北風中相擁而眠。這個年漫天大雪,天氣極寒,北風慘烈,秋雲心裏的冬天更寒冷。
大年三十,李姨媽也炒了好幾個菜,較比往年,江成、春蘭和竹梅一起吃團年飯,說說笑笑,熱熱鬧鬧,覺得冷清和落寞,娘兒倆誰也沒有多說話,飯吃得懶散,了無情趣。姨媽扒了幾口飯,便放下筷子,去閣樓放下幾個經過夏秋冬三季風幹的鬆樹兜,俗語說,大年夜的火,元宵夜的燈。莊戶人家圖個紅紅火火,新的一年有個好盼頭。姨媽燒紅爐膛,洗了碗碟,架起鼎罐,就著旺旺爐火先燒了一鼎罐開水,拿熱水瓶盛了,然後剁了半隻雞,丟進鼎罐,架在火上燉著,搬了把矮椅子坐下來,瞅了秋雲一眼,秋雲低頭坐著,爐火將雙頰烤得紅紅的。姨媽問:雲,江成大過年的出去,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秋雲沒有接腔,起身去屏風前的鑲幾上取下一封長鞭炮,出門去了。
秋雲踏著逶迤的山路來到江成門前,掏出鑰匙開了門,將鞭炮擱在客廳的八仙桌上,上樓徑直走到江成的臥室,在書桌旁的靠椅上坐下,書桌上日記本半開著,翻開的那一頁隻寫了一句話:蜜糖喂不大愛情。秋雲思忖著,看來江成近幾天一直在思考兩人的關係,似乎已經有結論,這次沒有退路,愛情再也不存在低保。她闔上日記本,閉著眼睛躺著,往事曆曆在目。
春三月,漫山遍野開滿黃燦燦的油菜花,蜂鬧蝶舞,熱鬧極了。記得小時候,每逢這樣的季節,晴朗的天氣裏,媽媽帶著自己和江成在油菜林中徜徉,捉迷藏,唱童謠。“油菜花,碰碰黃;嫁了女,苦了娘。……
夏天,太陽才下山,吃過夜飯,媽媽牽著江成和自己,教他們唱童謠:月亮走,我也走,我為月亮提花簍。……娘兒仨唱到禾場,姨媽拿出早準備好的兩個巴掌大的玻璃瓶,一人一個,拿著蒲扇,朝飛舞的螢火蟲拍去,一拍一個準,螢火蟲掉在地上,江成和秋雲搶著捉起來,裝進自己的瓶裏……
漫天大雪,北風肆掠,小江成一手夾著棉襖,拎著熟紅薯,一手拉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在積著深深地雪山路上踉踉蹌蹌地爬涉著,爬到半山腰的懸崖邊,一陣風刮來,小姑娘一個趔趄,滾下懸崖……
秋雲一個人靜靜坐著,足足坐了兩個多小時,歎了口氣,慢慢地走下樓,去灶頭拿出一盒火柴,將鞭炮包裝撕了,劃了根火柴,點燃炮仗,丟到大門口,硝煙中鎖了門,慢慢地轉身回家。
姨媽呆坐在火盆旁,似乎從來沒有挪動過,鼎罐裏的雞湯散發出濃濃的香味。秋雲沒有與媽媽打招呼,默默地坐到火旁。娘兒倆各自滿腹心事地坐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桂花嬸拎了大半籃子年糕,裹著風雪進來,姨媽忙站起來,客氣了一番,拉她火塘邊坐下。桂花嬸落座後,拿眼四周張望了一圈,接過秋雲遞過來的糖茶,望著秋雲問:江成和竹梅呢?秋雲回答:旅遊去了。桂花嬸不解地問:大過年的,天南海北的人都趕回家團年,兄妹倆幹嗎外出呢?不對勁呀!秋雲眨了一下眼睛,說:有錢唄,讓錢燒的。再說,腳長在人家身上。桂花嬸又問:怎麼不帶你去旅遊?秋雲沒有接腔。姨媽說:你是我生養,成子是我抱養的,他乖巧孝順,實話說,兩個我一樣看待。我50多的人了,餘生唯一的指望是你們兄妹長相廝守,四角俱全,稱心如意。你對不住江成,我就當沒養姑娘,江成對不起你,我就當沒養兒子。桂花嬸趕忙幫腔:是呀,是呀,江成多好的一個孩子,人聰明,能吃苦,待人和氣,咱這桃花川誰不誇他。要說嘛,你媽做姑娘時是這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美人,你桂花嬸哪,不怕你見笑,也算豔壓一方吧,現在你再看看,都成了醜婆子了。女人的美容顏是撐不了多久的,嫁人還是應該嫁個性格好,靠得住的。秋雲說:二哥的確優秀,可再優秀他終歸是農民呀?桂花嬸問:農民怎麼啦?有罪嗎?秋雲有點激動:農民生病不能享受醫療!農民老了沒有勞保?農民整天麵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終身辛苦!桂花嬸望著秋雲發了一陣呆,點頭說:哎喲喂,搞忘了,是呀,大侄女已經是國家教師,公家的人了,對不起,對不起!嫂子,我還有事,去了。秋雲嘀咕道:不管怎麼說,我不會一生呆在桃花川這鬼不生卵的窮旮旯。
姨媽冒著風雪送了桂花嬸一程,轉回進門後,一聲不吭地舀水洗了腳,關了房門上床躺著,尋思著:江成這孩子,個大的風雪,兄妹倆在哪裏呢?
江成、秋菊和竹梅仨背著行囊進門,彩霞吃了一驚,問:大過年的,搞麼名堂?竹梅附在她耳旁小聲嘀咕:那女子轉正了,與二哥分手了,出去散散心。
晚飯後,大家早早休息,竹梅問躺在身邊的彩霞:霞姐,做我嫂子好嗎?彩霞翻身揉著竹梅的肩膀:真是位粗心的毛妮子,沒有看出來你菊姐對你二哥一往情深嗎?秋菊抗議道:說你吧,別扯到我身上!竹梅笑了:兩個不管是誰我都中意,都比秋雲強多了!過了一會兒,彩霞問:梅子,若是在我和你菊姐兩人中選擇嫂子的話,選擇誰?竹梅說:我智商低,別拿這麼複雜的問題難為我。彩霞哈哈大笑:這鬼頭,越來越精了。秋菊繼續逗她:你二哥會怎樣選擇?竹梅說:不存在選擇,如果霞姐同意的話,那她就是我嫂子。秋菊問:為什麼?是不是因為霞姐是城裏人?國家幹部?竹梅不滿了:二哥是那樣的人嗎?主要問題是他絕對不會跟東山哥爭女朋友。秋菊說:胡扯,我與東山有什麼關係?竹梅說:知道你對東山哥沒有感覺,但是能說沒有覺察到東山哥對你一往情深?彩霞道:這不公平了,難道東山沒有改變主意之前,你菊姐就不能談朋友了?竹梅分辨:那是菊姐的事,二哥是不會與菊姐處朋友的。他這個人啊,在其它的事情上有主見,一涉及情義,就迷糊,一個秋雲就能讓他成為白癡。睡在那一頭的秋菊再也沒有說話了,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彩霞說:梅子,你二哥與菊姐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休戚相關,你二哥皺眉菊姐痛苦,二哥不快樂她就悲傷,將來成為你二嫂的一定是她,不信咱們打賭!竹梅邀約:霞姐,咱們一道出去玩玩,反正你在家也是一個人。秋菊說:梅子,這你就不知道了,霞姐升官了,市供銷社副主任,官身不由己啊。竹梅不依了:霞姐,不夠意思呢,升官了也不請客。彩霞笑了:什麼官呀?丁點小事,我倒很羨慕你們呢,真想在你們那裏築一座小木屋,放一群羊。秋菊嘲諷:你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啊,人家為溫飽發愁,你卻過膩了小康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