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近九月了,上海灘又出了一件大新聞——龔家龔元春與顧公館顧城的聯姻。這風豔的新聞夾雜著隱隱約約的轟炸聲,成了當時上海灘的又一標誌性事件。人們糜音消頓,飯後茶餘,紛紛調侃著這些個風流人物的風流韻事背後層層的政治利害。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偌大的上海灘一角,那個披散著長發的女人伏趴在窗岩,多麼心冷。
“咦,你怎麼打電話來了?”“哦,你說結婚?我並不知道具體事宜,是我父親在操持。”“你不高興了嗎?”‘啪’地一下掛斷電話,她像是失了魂一般,無視舅母的嘲諷,舅舅的冷漠,跌跌撞撞地回到房裏。
她輸了嗎?她耗了這麼久,還是輸得這樣徹底?不可能,一定還有轉機,顧城是喜歡她的,是喜歡她的……她捂著心口,終於哭了。她看不到希望了,她以為下一刻就要死去了,她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表小姐,顧華小姐來電話了,請您下去接電話。”她抽噎的身軀一滯,啞著嗓子吼道:“不接!不接!”門外變得安靜,但很快又傳來仆傭畢恭畢敬的聲音:“表小姐,是,是顧城少爺的電話,您接嗎?”敏華笑了,顧城少爺?在這個劉家是多麼新鮮的名字,從未真正出現在台麵的人,就這樣給她打電話了?他害怕她生氣了?害怕她這個未到手的獵物就這樣跑了?敏華拖著步伐將門打開,仆傭顯然是被她那雙血紅的眼睛給嚇了一跳,她麵無表情:“我不接電話,誰的都不接,你聽明白了嗎?”仆傭顫栗答道,匆匆跑下樓梯去了。
敏華將全部賭注都押在了那個男人身上,她已經無暇去顧及這樣拒絕他的後果,可能是被舅母廉價嫁出,可能孤獨貧窮終老。這有什麼關係?她現在就像是被抽走了全部養分的枯草,被踐踏或是死亡,通通沒有關係了。
‘吱呀’一聲,是誰走進了她的房門,她懶得回頭去看,自顧自地趴在窗沿動也不想動。她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剛剛與李昶善見麵的時候,一樣的心灰意冷,一樣的生無可戀。顧城的出現,無疑是她灰色的生命裏一抹彩色的希望,隻可惜,那樣短暫就消失了。
“你如果現在再不抓緊機會,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是劉太太,敏華閉眼微嘲,並沒有理會。劉太太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頭發,使得她的臉猛地向上仰起動彈不得,劇烈的疼痛從頭皮蔓延到渾身每個角落。“我告訴你,顧城能來找你,說明對你有幾分情意。你要是再給他耍脾氣,甩臉子,回頭你連個屁也撈不著!”
敏華一把手用力揮掉劉太太的手,轉頭怒道:“管你什麼事?你憑什麼來指手畫腳?哦,顧城娶了龔元春,你就什麼好處也撈不著了是嗎?你們打著顧家的名頭在外麵撈了多少好處你以為我不知道?就你們,還想和顧家攀上關係?”劉太太氣極,臉色鐵青:“行,你嘴巴厲害。我告訴你,顧城剛才掛電話時口氣可不怎麼好聽,你欲擒故縱可以,但如果縱過了頭,那就丟了胃口。你要是丟了這個金飯碗,你就等著我給你配個鰥夫吧。”劉太太不再理會她,‘嘭’地甩了門出去。
敏華麵無表情,那雙飛一樣的眼睛素來風情,此刻卻像盛了一壺寒冰。雙手掐進了黃梨木窗沿,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一條條蜿蜒在白山上的惡龍,交頭纏尾,最後勢窮力屈,兩敗俱傷。她發誓,絕不會讓顧城就這樣離開她的生命,絕不會。
聯姻的消息傳得愈發快而廣了,幾乎每隔兩天便會在報紙上看見。龔家主家龔道房以半個龔家的財產及權利作為嫁妝贈給顧公館,而顧公館則下聘萬兩黃金及良田萬畝。這場亂世中的世紀聯姻吸引著整個上海的注意,它轟轟烈烈,似一道璀璨的金光,劃在那片被硝煙染紅的天空上。
自從結婚的消息被公布出,顧城一共向劉家打了四次電話,敏華一個也沒有接。她埋在那間陰靜的屋子裏,窗戶外毒燙的陽光灑在她伏著的背上,她仿佛是發了黴。任由失望的病菌爬滿了全身,從裏到外,她失去了新生。
“咚咚咚!”急切的敲門聲伴著仆傭的呼叫:“表小姐,您快出來吧!顧城少爺來啦!”
那雙飛一樣的眼睛猛地睜開,閃著不可思議的幽深,慢慢地,變得冷靜。她慢悠悠地站起來,換上了那件彩繡白底錦緞大襟短袖旗袍,一樣的服裝,一樣的風情。她抬額畫眉,卻不是當初的心情。
打開門,一步一個樓梯,她踩的,是那顆顫栗的心。她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數數日子,才八天。八天讓她的計劃全盤打亂,她千算萬全,算到了顧城的花心,算到了他們之間的拉鋸,卻沒有算到龔元春就這樣勢不可擋地插進他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