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光了,掐進扶手的手指也曲軟了,她那雙飛一樣的眼睛緩慢地閉上了,遮住了一切的慶幸,委屈,不甘。
她慢騰騰地重新走下了樓梯,在劉夫人異樣的眼神下接聽了電話。“敏華姐姐,你可好久沒來找我玩了,明天好嗎?”敏華微笑著應了,可心底裏的冷氣卻不住地冒上來,透入骨髓。
時隔近一個月,敏華又來到了這片上海人心中象征‘貴族’的豪宅。她依舊被繞過了那片紅紅藍藍的琉璃瓦,那片象征‘主位’的琉璃瓦,被帶到了那幢熟悉的洋房。
她曼步走了進去,毫不意外地在顧華身邊看到了顧城。顧城抬頭一眼盯住了她,眼裏的驚喜怎麼也掩飾不了。敏華著著最丹素的旗袍,抬額畫了最風情的濃妝,這樣極端的醒目,便是顧城最最留戀的。顧華熱情地邀她過來坐,一如以往的熟撚。
倒是顧城坐在一旁沒有開口說話,敏華摸不透他的想法索性也不與他打招呼了。三人坐在一起各安心思,場麵上還是你來我往的和諧。沒多久,仆人過來叫顧華接了個電話她就出門了,是與龔元春的約會。
顧華一走顧城就坐到了顧華的位置,敏華的旁邊,低聲道:“這麼些時間不見,你仿佛更迷人了。”敏華端起麵前的金邊白釉杯輕呡一口,微笑道:“更迷人的顧少爺都見過,我這點姿色在上海灘真是一點也不出眾的。”
顧城笑笑:“你還在生氣?因為我誇了元春?”敏華道:“隨你誇誰,你嘴上功夫厲害得緊,總不要浪費了這本事。”她不像上次那般甩臉子,反倒是嗔怪的模樣大大取悅了顧城。他哈哈大笑道:“誰說我嘴上功夫厲害,你這嘴上倒像是塗了辣椒又抹了蜜,我還真是說不過你。”兩人當下裏就算是和好了,誰也沒有提起這段時間的冷戰,誰也沒有提起曹功,他們一樣的調情,隻是誰的心裏都不安定了。
以前顧華總是正經地下帖子邀請她作客,雖然正式,可是生疏。她這一次受顧城的指示直接打電話到劉家,暗示著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較之前親密了。這樣的示好對於敏華來說卻一點也不痛快,以顧城的做法來看,他依舊沒有想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明了。顧城才二十一,可是她真的沒有太多時間了。等到她的風華過去,姿色不再,顧城怎麼還會再看她一眼?敏華心裏焦躁,麵上卻是一點也不能表露半分,她如常與顧城曖昧著,拉鋸著,誰也討不得好。
那天之後顧城就恢複了三天兩頭地約會敏華,而敏華總是應兩次,拒一次,這樣的欲擒故縱反倒是讓顧城的征服欲更加狂熱了。劉夫人一家依舊毫無察覺,隻是覺得敏華與顧華的關係未免太好,可是外麵總是傳說顧華與龔家小姐龔元春更加親密,一時間對於敏華這個特殊人物真不敢指手畫腳,連與曹家的親事也草草敷衍拒絕了。
轉眼七月了,世道不平,人人恐慌。街道上時常有學生工人拉著寫有“中國人民站起來”“打到帝國主義”等字樣篇幅憤慨呐喊,聲音回蕩在上海的天空,無端種下了陰霾。顧城嗤笑過這種行為,他說道:“這種遊行實在沒有意義,他們叫喊得再厲害,聽眾不買賬呀。路過的客人灑把熱血喊上幾句,可能回家就抽著鴉片雲裏霧裏了。左右政府不會理會,真不知道他們費這功夫做什麼?”
顧城說這話的時候他們正走在外灘,紅紅綠綠的霓虹燈閃在街道的兩側,隻是稀稀落落的沒有什麼人。敏華的乳白尖皮鞋‘咯噔咯噔’地踩在這片繁華的土地,分外清晰。她看著顧城問道:“假如國家需要你去打仗,你去嗎?”顧城先是一笑,然後愣住了,像是用心在考慮這個問題,眼睛定住在遠方的某一處:“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戰爭是離我很遠的,可是又覺得很近,仿佛明天就要開仗了。”敏華轉身側對著他,捋了一把被風吹亂的頭發,箍在耳側,她的聲音迷沉沉地吹散在晚風裏:“我害怕戰爭,我害怕我明天就死了,我生不逢時,我有時真怨命。”顧城和敏華比肩而立,眯著眼睛,聲音沉沉的:“有什麼好怨的呢?亂世有亂世的好,什麼都可能碰上,什麼都可能發生,抓住了亂世的尾巴,可能就成就了你的故事。”敏華一愣,下意識回頭道:“我的故事?我的故事裏有你嗎?”顧城回頭笑了,隻是有些勉強:“你的故事總歸是有我的,光憑我在這與你說話,就成了你故事裏的一部分,你是怎麼也抹不掉的。”敏華知道他避重就輕,索性也不駁他了,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隻是心裏愈發煩躁。那天的話題是有些沉重的,在送敏華回家的車上,顧城對於隨口拈來的調情都興致缺缺,兩人一路上都沒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