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世界裏的光芒(1 / 1)

路遙的文字其實並非最好,但他用整個生命寫出的作品,在我們心中樹立了一座永遠的豐碑,讓我們始終能感受和不忘我們每個人平凡世界裏的光芒。

上世紀八十年代某年的一些日子裏,一台紅燈牌收音機,“劉巧珍,高加林,人生……”一天天走進我年少的耳朵,走進我的內心。它不是《三俠五義》,也不是《夜幕下的哈爾濱》,但它同樣深深的吸引了我,同時走進我內心深處的還有“路遙”這個名字。

九十年代的某一天,我再次聽到了這個名字,是從中文係畢業的大哥嘴裏聽到的,他在和朋友高聲談論著什麼,他顯得很激動,原話我已經記不清,但記得他的話裏有“震撼”這個詞,更記得他那種激烈、崇敬、向往的口氣和神情。不過他說的卻是另外一部小說《平凡的世界》,以前從來沒有看過他談論哪部作品時有這種激烈的口氣和表情,好像讀了它人都會變成另一個人似的。作者也是路遙。

1994年3月的一天,剛剛在一個偏遠山鄉參加工作的我,周末回家路過縣城去逛書店,在一家窄小的個體書店內竟然看到了這部小說,開始看到這幾個熟悉的字眼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取下書捧在手上細看,千真萬確,墨綠色的封麵上,“平凡的世界”幾個白色大字下麵是赫然寫著“路遙著”,其中路遙兩字還是作者龍飛鳳舞的親筆簽名,封麵頂端還有一排金色小字“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真的就是大哥說的那本“神書”。我欣喜若狂,立刻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這厚厚三大本的書。

喜愛讀書的我因為缺乏耐心不太看長篇小說,或者一本小說總要拖很長時間才能看完。但《平凡的世界》是個例外。我買回來就迫不急待地打開書讀了起來,而且幾乎是一口氣讀完的,盡管厚厚三大本,盡管書中錯別字連篇(這時才知道這是盜版書)。我是帶著一種“朝聖”的激動心情讀這部小說的,讀完後很長時間仍然沉浸在這種激動之中。

孫少安、孫少平兄弟是小說的兩個核心人物。孫少安更偏重於傳統的鄉村社會,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幾乎是無可挑剔的,而這也正是他的不足和缺陷。孫少平則是新一代有知識有理想鄉村青年奮鬥者的代表,他和高加林一樣也從鄉村走進城市,隻是不再和高加林一樣背負拋棄和背叛鄉村的沉重負擔和指責,但他同樣有他的困惑、艱辛和酸甜苦辣。這無疑是作者鍾愛和著力刻畫的一個人物,也是我的最愛。關於孫少平,有兩個部分至今仍然讓我記憶猶新。一個是他念中學時常常處於饑餓狀態的描寫,雖然我未曾有過類似經曆,但讀著卻感同身受,觸目驚心而又刻骨銘心。一個是他與田曉霞的交往,那種純潔和真摯,還有結局的悲壯。現在想來,這正反映了這部小說乃至路遙作品給人巨大震撼和影響的兩個主要方麵。前者強有力地反映了路遙的現實主義風格和功力,他寫得那麼細致、逼真,包括孫少平在城裏找工作及到煤礦當工人那部分,看他的創作談才知道他為寫好這些,除了查閱大量資料外,還深入煤礦等現場調查采訪和親身體驗。後者則反映了路遙作品中溫暖和激勵人心的部分。田曉霞的特殊身份讓人很容易想起古代貧困書生與富家千金的故事——這個故事雖然老套,但卻一直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田曉霞的形象無疑有些理想化,孫少平與她的感情也提供了農民與官員、鄉村與城市接近距離的可能,但這卻是一種特別的非正常的有很大偶然性的途徑,最後田曉霞為救人而獻身,更把她的理想化形象進一步放大、提高,但同時也把這種接近距離的可能性給消除了——作者可能也意識到這仍是一道巨大的難以跨越的鴻溝吧——無論從哪方麵講,都很悲壯。

踏實嚴謹的現實主義風格,讓我們有身臨其境,感同身受之感,溫暖的理想化人物和情節(其實孫少平本人那種無論在哪種環境下的堅定執著和自信就是理想化的),讓我們在平凡而嚴酷的現實中感受到理想的光芒,哪怕這種理想最終可能難以實現甚至破滅,但崇高的事物毀滅了也依然崇高,依然存在,依然在我們心裏。隻有悲的人生是無邊的黑夜,既有悲又有為消除悲的壯的人生才是值得追求,值得留戀的。這正是《平凡的世界》曾經並一直在打動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看到這部小說時,路遙已經因病去世,年僅42歲。隨之看到他關於這部小說的創作談《早晨從中午開始》,我再次受到強烈震撼,也明白了他作品力量的來源,因為他是在用整個生命寫作。

這麼多年過去了,斷斷續續看過一些其它文字的我深深體會到,路遙的文字其實並非最好,但他用整個生命寫出的作品,在我們心中樹立了一座永遠的豐碑,讓我們始終能感受和不忘我們每個人平凡世界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