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趕著驢出了村,走到溝岔,揚手甩了一個響鞭。脆脆的鞭聲傳出去很遠,在長長的山溝裏經久不息。聽著這久違的鞭聲,二愣子心裏十分興奮。趕牲口的人,聽不見鞭聲,人就沒有精神,像掉了魂一樣。鞭聲讓二愣子興奮不已,不由得拉開了嗓子:
“三十裏清河縣,百十裏李家莊;有一個女人家,生的好人樣。”
三姑在半坡上聽到二愣子的鞭聲和亮嗓子,知道二愣子身體好了,又出來跑活了。三姑也甩了一個響鞭,鞭聲落到溝底,落到二愣子的耳朵裏。聽見三姑的鞭聲,二愣子的嗓門更高了。
三姑吆喝了一聲驢,驢明白了三姑的意思。這頭驢,就像三姑熟悉二愣子的嗓子一樣,很熟悉二愣子的聲音,一聽見二愣子的嗓子,知道二愣子的那頭驢也來了,立刻加快了腳步。三姑看見驢跑快了,心裏暗想,這牲口也和人一樣,日久生情。牲口通人性,趕牲口的人都知道。三姑知道自己的這頭驢喜歡二愣子和他的那頭驢,興許也知道自己的心思。
三姑想起那天二愣子受傷後的情景。當二愣子被日本人刺傷後,躺在地上,鮮血直流。他的那頭驢低頭看著二愣子,一會兒嘴貼著二愣子的腿,一會兒鼻子裏不住地噴氣,頭一搖一搖的,好像在撫慰它的主人。看到二愣子一直躺在地上站不起來,驢不顧背上沉重的炭馱子,撲通一聲臥在地上,似乎想讓自己受傷的主人騎在背上。二愣子看了驢一眼,摸摸驢的臉說,你想救我?二愣子明白,驢想讓自己爬在它的背上,把自己馱回家去。驢對二愣子的忠心感動了三姑,黑心腸的日本領頭人看到這番情景,咕嘟了兩句,沒有繼續加害二愣子。二愣子曾對三姑說過,有一次走山路,路斷了,驢走不過去,二愣子就跳進被水衝斷的路坑裏,讓驢踩著自己的肩膀過去。驢的蹄子居然在二愣子的背上輕輕點了一下,跳過了斷路。跳過去之後,驢衝著二愣子噴了兩個響鼻,表示感激。
二愣子吆喝了一聲驢,驢放慢腳步,等著後麵的三姑趕上來。
二愣子聽見三姑的驢身上的清脆串鈴聲,停下腳步等著三姑。
“好利索了嗎?”三姑問。
“利索了。”
三姑走到二愣子跟前,看見二愣子上身穿著一件嶄新的黑布褂子,新剃了頭,臉刮得幹幹淨淨,喜氣盈盈。
三姑問:“這身打扮不平常,有姑娘上門相親了嗎?”
“沒有。圖個高興。”
上次那個姑娘上門相親回去之後,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二愣子娘想托麻花嘴再去說說,二愣子說,不用了,強扭的瓜不甜。這樁婚事擱淺了。
二愣子看一眼三姑,看見三姑黑黑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後腦勺上挽著個發髻;三姑的臉蛋幹幹淨淨,還是那麼俊俏;三姑的上身也穿著一件嶄新的藍布褂子,下身穿著幹淨的黑褲子,腳上還穿著那雙繡花鞋。三姑全身的打扮,就像一位新娘子。
三姑被二愣子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說:“老婆姨,再打扮也不會年輕了。”
“很年輕。”二愣子傻傻地看著三姑,腳像膠水粘在地上。
看見二愣子傻傻地看著自己,三姑說:“別傻看了。我給你做了一雙鞋,你試試,合適不合適。”
三姑從驢背上的褡褳裏取出一雙嶄新的布鞋,遞給二愣子,說:“這是金花送我的一塊布,給你做了雙鞋。”
“為什麼不給你自己做?”
“誰穿不一樣。”
二愣子接過鞋一看,是一雙黑幫白底鞋。摸摸布,很厚實;翻過來看鞋底,白布鞋底上細針密線,捏一捏,硬硬的,很結實。
“你做的鞋真結實,一定耐穿。”
“別誇了,趕緊試試,還要趕路。”
二愣子找了一個土塄坐下,脫掉腳上的鞋,換上三姑給的新鞋,然後站起來走了幾步,說:“不大不小,正合適,穿著舒服。你怎做得這麼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