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愣子為八路軍抬了一回擔架,又見了一回打仗的大場麵,心裏高興不已。有一天晚上,二愣子睡在被窩裏,摟著婆姨,突然想起了三姑。
“跟你說件事。”二愣子說。
“什麼事?”
“在離石城,聽見鄰村的人說,他看見了一個人,很像三姑。你說可能嗎?”
“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三姑,才用這樣的話騙我?想她,去找她,別摟著我。”
“哪會騙你,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去問一起去的人。”
“真有這事?”
“真的。”
“人死怎能複生,那是三姑的鬼魂再現,騙你們高興。你怎不去找三姑?”
“我不相信這是真事,所以沒去找。”
二愣子心裏想三姑,一時不能入眠,他想起了那天刑場途中被劫的場麵。當時,大雪飛揚,他幾乎睜不開眼。突然,看見空中粉末飛揚,他閉上了眼,以為自己的末日已經來臨。不承想,趁混亂之機,三兒子拉著他鑽入人群,他們隨著人群亂跑,他想看一眼三姑,卻不見三姑的影子。人們喊著,跑著,亂作一團,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後來,他在金花的店裏問三兒子,三姑怎麼樣。三兒子說不知道,也許獲救,也許死了。他曾問過二小,二小確認撿到的是三姑的胳膊,因為三姑的手上有顆痣。那天,二小想找三姑的屍體,結果被日本人趕走。第二天,聽說被打死的人扔到河灘喂狼,二小趕到河灘認人,而屍體早被狼和狗撕咬得血肉模糊,根本無法辨認,結果也沒有找到三姑的屍體。最後,二小隻好作罷,將三姑的一隻胳膊和一個木頭人放入棺材埋葬。
難道三姑會活著?二愣子想。
第二天早上,二愣子走進爹的屋子,問:“你去河灘找我的那天,看見三姑的屍體了嗎?”
“三姑死了,問這做什麼?”爹說。
“有人說,看見了三姑。”
“什麼!那是鬼,三姑早入土了。”
“誰都沒有看見三姑的屍體。”
“那倒是。那天,我也沒有看見。難道真會活著?”
“不知道。”
二愣子心神不安,想把自己聽到的話告訴二小,覺得無憑無據,會讓二小不高興。看見二愣子心神不安,婆姨說,你鬼迷心竅了。二愣子遭了婆姨的罵,心裏想,罷罷罷,死了的活不了,活著的死不了,隨她去吧。
一天晌午,二愣子正在院子裏晾曬牲口的鞍子,準備重操舊業,繼續趕牲口。二小興衝衝地走進院子,喊了一聲:“二愣子!”
二愣子抬頭,看見二小來了,忙停下手中的活,說:“什麼風把你吹來啦?”
“三姑活著!”二小大聲說。
“活著?”
“是的。”
“在哪兒?”
“在汾陽。她托人捎話來了。”
“誰捎的話?”
“王家莊的一個人。他的兒子在八路軍。”
“三姑在八路軍裏嗎?”
“是的。”
二愣子納悶,三姑怎麼跑到八路軍裏。他知道,當初是二小和他爹救她,怎會被八路軍救啦?
“救三姑那天,你們把她救到手了嗎?”
“救到了,可聽到三姑一聲慘叫,就失散了。日本人砍斷了三姑的胳膊,使我們丟失了三姑。”
“哦。”
“你有什麼打算?”
“去找三姑。”
“好。我陪你去找。”
二愣子進屋,對婆姨說:“有人給二小捎話,說三姑活著,二小想去找三姑,一個人害怕,我陪他去。”
“找三姑是好事,可周圍一直在打仗,不太平。你去問問爹娘,讓他們拿主意。”
二小出來,進了爹娘的屋,跟爹娘講了找三姑的事。聽說三姑還活著,二愣子的爹娘很高興。他們想起家裏被日本人火燒之後,缺吃少穿,三姑送來了糧食為他們救急,他們一直心存感激。
“死而複生是好事,帶點盤纏,去。”二愣子的娘說。
二愣子的爹沉吟片刻,說:“跑幾百裏遠去找人,路途遙遠,人生地不熟,說不定會遇到什麼事,千萬小心。”
看見二愣子的爹娘十分痛快地答應了二愣子,二小十分感激。他說:“我們會小心的,我們身上帶家夥。”
二愣子從櫃子裏拿出幾塊大洋,揣在懷裏,腰裏別著一杆鞭子,跟著二小走了。
二小回家拿了一些盤纏,腰裏也別著一杆鞭子,踏上尋妻之路。一路上,二人說說笑笑,十分高興,一天走了七八十裏的路,也不覺得累。二小說,三姑的災難多,但她的命硬,能死裏逃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如果找到了三姑,一家人又可以高高興興過日子。二愣子說,三姑是個好女人,能吃苦,會持家,一般的女人比不了,三姑在,是你二小的福氣。二小說,你的婆姨也不賴,溫柔善良,勤儉持家。二愣子說,我們的婆姨都不賴,而我更喜歡三姑。二小說,三姑是個野女人,麻辣麻辣,你們趕牲口的男人更喜歡。二愣子說,如果你情願,把三姑租給我,一年一石米的租金。二小說,一石米太多,看著你對三姑的好,我分文不收。二愣子說,三姑是你的,我不租,玩笑。二小說,知道。二愣子說,三姑是你我心裏的好女人,誰都不能糟蹋她。二小說,我總順著三姑,由著她的性子,人活著,也不早點捎話報信。二愣子說,人在天地之間,身不由己,不能事事如願。二小說,人活著,比什麼都強,我不用再受熱炕冷被的苦。二愣子說,有個熱被窩的女人,男人心裏暖和。二小說,三姑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二愣子說,再怎變,她也是你二小的女人;再怎變,也不會醜。二小說,三姑人俊,百裏挑一,醜了也比別的女人俊。二愣子說,甜瓜再苦,也比苦瓜甜。二小說,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三姑。二愣子說,隻要人活著,遲早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