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怒吼罷,奴隸們喲!”(2 / 3)

我問他們為什麼要我離開。他們並不說出理由。我和他們爭辯,但也沒有用處。我罵他們,他們竟然象沒有聽見。

後來他們‘護送’我離開我的住所。他們還‘陪伴’我到船上。他們強迫我離開了島國。他們口口聲聲說護送,說陪伴,而事實上我卻被他們放逐出來了。

離開了島國,我又到過不少的地方,在那些地方也有我可以做的工作,在那些地方也充滿了壓迫和慘痛,在那些地方也有著象奴隸一類的人。然而無論什麼時候我總不能夠忘記那個島國和島國的奴隸區域。我更不能忘記的是那十幾個被捕的同情者的命運,以及那許多、許多匍匐在雙重統治下麵甚至不敢呻吟訴苦的奴隸們的命運。我每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馬上回到島國去。然而在我和島國之間不僅隔了幾道海洋,而且還隔了種種人間的障礙。在那裏已經沒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我常常對自己說:‘忘掉罷,忘掉那島國的事情罷!為什麼一定要去實踐你的約言呢?世界是那樣大,你可以工作的地方也很多。你何必一定要到那島國去繼續楊的工作呢?’然而這也沒有一點用處。女人的心是不容易忘記什麼的。那憎恨已經在我的心裏生了根了。而且當我打算忘掉舊事的時候,那一切,楊的麵貌,許多奴隸的麵貌,連接的瓦礫準,燒焦的屍體,朋友們的血,少婦的赤裸的身體和那象是在喊叫複仇的嘴,那一切都非常明顯地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不能夠忘記,我什麼也不能夠忘記!

在報紙上我常常讀到島國的消息,總是充滿著不幸、慘苦和血淚。奴隸們的不幸,奴隸們的慘苦,奴隸們的血淚已經越過了幾道海洋而到達我的身邊了。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我都會知道島國的消息。差不多每一天的報紙都要帶來一些新的血淚。高國兵士的壓迫,島國酋長、貴族以及高等人物的剝削,這些隻是繼續不斷地增加。奴隸們的負擔比在任何時候都更重。這時候整個島國真是被奴隸們的血淚淹沒了,從那血淚的海中還時時透出一些占領者和剝削者的歡笑聲。

我實在不能夠忍耐下去了。我決定要回到那裏去,要不顧一切地回到那裏去。即使那裏隻有死留給我,我也要回去。

我果然回到島國去了。當我看見海邊新建築的高樓和插在高樓頂上的高國國旗時,我的心裏不知道是怎樣地激動,我恨不得馬上就上岸去,馬上就做出一些事情。然而我的計劃都成了泡影。我一走上岸,就受到高國兵士的接待。他們把我拘留了幾天便又用原船送我離開了。第二次我回來連上岸的機會也沒有。但是我並不灰心。第三次我終於成功了。我到了島國,上了岸,沒有人知道。

在奴隸區域裏我找到了一個熟人。我前次離開島國時他差不多還是個孩子。現在他已經長成了。他是我們的同情者。前次我們的計劃失敗以後,他因為年紀輕,沒有人疑心他,所以他現在還很安全。他含著眼淚告訴我那十幾個被捕的同情者的命運。他們在牢獄裏被高國兵士慘殺了,沒有一個活著出來。他又對我詳細敘述這幾年來他的遭遇和島國裏的情況。他又告訴我他怎樣奮鬥,怎樣在奴隸群中宣傳著楊的宗教。他說他怎樣焦急地等待著我回來,繼續從前的工作。他是那樣興奮。從他的談話和舉動上我看到了充沛的熱情。我了解他了。

這‘孩子’,我一直叫他做‘孩子’,在這‘孩子’的身上我看出了一個勇敢的人,一個和楊一樣勇敢的人。我的希望又複活了。我想這次我們一定可以做出一些事來。於是我們又開始了工作。

事情在最初好象很有希望,我們進行得很順利。我們開始把奴隸區域裏的沉寂的空氣打破了。我們得到一些新的同情者,又得到更多的同情者,他們信賴這‘孩子’,象從前另一些人信賴楊一樣。我們做得很秘密,沒有被外麵的人知道。我一麵工作,我的心裏充滿著快樂。我想,這一次我們的事業一定會成功。

在這些日子裏,晚上我常常到海邊去,去看那吞食了楊的屍體的海。自然我是化了裝出去的,那些高國兵士不會認識我。

如今在海邊我看見的不再是那一片漆黑的海麵了。在那裏泊著無數的汽船,每一隻都是燈光輝煌,照耀得象在白晝一樣;每一隻船上都充滿了笑語和音樂。岸上聳立著一長排新的建築,每個建築的窗戶大開著。我的眼光穿過窗戶看見了那些高國占領者的夜生活。我看見了賭博廳,我看見了跳舞會,我看見了酗酒的地方。在那些建築裏麵,在那些汽船裏麵高國的男女在調情,在作樂,猶如島國的酋長、貴族以及高等人物在宮殿裏、府第裏、別墅裏那樣。同時在旁邊伺候的也是島國的奴隸。

從前的景象如今完全看不見了。海也不咆哮了,不顛簸了。它變得非常平靜,好象在給高國的享樂者助興一樣。

看著這些景象我隻有心痛。所以我每一次從海邊回來,總是帶回了一些陰鬱的思想,這思想常常給我驅散了快樂,驅散了希望,要等到那‘孩子’來安慰我,拿他的熱情來鼓舞我,我才能夠恢複我的勇氣。

我依舊時常到海邊去望海。可是我的心情和從前完全不同了。我不再把我的希望寄托在海上麵了。我不再相信它會那樣凶猛地咆哮起來把奴隸區域淹沒掉,我是來問它究竟把楊的屍體怎樣處置了。然而我永遠得不到回答。

不管這一切,我們的事業漸漸地有了大的進展了。後來我連到海邊去的功夫也沒有了。同時外麵傳說高國兵士已經知道我回來,正在探訪我的蹤跡,我不得不小心防範著。

我們加倍努力地工作,為了要使我們的事業早日成功,免得被高國兵士破壞。但是我們卻沒有那樣多的時間,因為災禍馬上就來了。

有一天那‘孩子’突然病倒了,接著在同情者中間就發生了糾紛,這糾紛引起了裂痕。我雖然依舊努力不懈地繼續工作,而且為他們調解,但是也沒有用。就在這個期間,一個黑夜裏,是的,又是在黑夜裏,高國兵士作惡的時間總是在黑夜!我的秘密的住所被包圍了。十幾個高國兵士進來把我捉了去。

這一次他們公開地說不再釋放我了。他們稱我做‘可怕的婦人’。他們說不是有人告密,他們還捉不到我。他們把我帶到一個秘密法庭去受審判。我在那裏一句話也不說。他們拿我沒有辦法,因為我究竟是一個貴婦人。他們對我相當客氣,並沒有用刑具來拷打我。

審判的結果:我被判決終身監禁。我並不替自己辯護,因為這時候我完全在他們的手裏,是殺是囚,隻好由他們決定。

從此我的希望完全斷絕了。一個非常窄小的囚室就是我的新世界。我被判定永遠住在這個小房間裏,再不能夠活著出去。一天從早到晚隻能夠看見同樣的東西:黑暗的牆壁,伸手達不到的小窗洞,一張小方桌,一張床,和盥洗用具。沒有空氣,沒有陽光,沒有人聲。

我整天被過去的陰影壓迫著,被失敗的悲哀折磨著,和對於同情者(尤其是那‘孩子’)的思念苦惱著。我時而悲哀,時而憤怒,時而耽心,時而思索複仇的計劃。我沒有一個晚上閉過眼睛。所以不到一個星期我就病倒了。我以為這一次我的生命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