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夜色,空靈的海濤聲。
夜色中的海麵上下起伏,一朵朵泛著白沫的微浪把視線的焦距打亂。百裏麵朝海底,他看見在深海中,那個男人蒼白的身軀漸漸下沉,直至被黑暗的海水淹沒。
以往這個夢到這裏就會結束,可是這一次,潛意識沒有叫醒百裏,他好像知道這個夢增加了後續的內容。
百裏繼續被束縛在噩夢裏,他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消失的地方,不知夢裏的時間過了多久。
驟然間,海下的黑暗出現了一條裂縫,猶如聖安地列斯斷層一樣延伸,裂縫中間又透出一縷縷紅光,黑暗的帷幕被揭開了。
這場夢是一出荒誕劇,海水裏莫名其妙地出現了正在爆發中的維蘇威火山,火山腳下的龐貝古城已是一片火海……
比恒星還沉重的眼皮終於睜開了,模糊的視野中能看見鏽跡斑斑的天花板,中間有一盞昏暗的頂燈;耳朵裏也有了細微的聲響,遠處的海浪聲不比夢裏的清晰,隱約中還有雨點敲打在鐵皮上的滴答聲。兩個人在旁邊低聲交談,說的都是英語,聽音色其中肯定有一個嗓音低啞的女性。
大腦與四肢的連接逐漸啟動,纏著繃帶的手指上有了知覺,百裏摸了摸胸口,感覺到有一層布料粗糙的薄毯蓋在身上。
然而沒到十秒鍾,他就有點責怪自己幹嗎要醒過來——全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都疼得像是在燃燒,左膝蓋上更是傳來陣陣尖銳的痛楚。百裏想摸摸膝蓋骨有沒有碎,可是他再挪動一根手指都難。
到了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曾經居然是用傷了一條腿的身體,架住一個比自己重了足足三十磅的成年男人逃離一座暴跳如雷的火山的,每個人都會把這稱為“成就”。百裏真該感謝平時的遊泳和攀岩訓練,讓他的身體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羸弱。
他吃力地側過腦袋,眼睛的焦點放在窗邊的兩個人影上,他們正在小聲爭執著什麼。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來,”一個男聲在說,“如果七天時限過去了,他還沒有醒,那剩下的三個學者怎麼辦?”
“你需要冷靜,笛卡爾,沒有百裏先生告訴我們他在火山裏的經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低啞的女聲說。
男聲卻不退讓:“我相信所有線索都集中在莫先琳凶殺案上。”
一聲冷笑後,那個女性做了個攤開雙手的動作:“好吧,你還能從那起案件上推導出什麼來?”
男聲停頓了一下,然後從鼻子裏重重地出了一口氣。
“秦瀾說得對。”百裏極力從幹澀的嗓子裏擠出幾個字。
窗戶旁的秦瀾和笛卡爾驚訝地看向床頭,百裏偏著腦袋,費力地對他們微笑。
“嘿!夥計,你居然這麼快就醒了。”笛卡爾笑著衝到床邊,低頭湊近百裏的眼睛,似乎還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恢複了神誌。
百裏用軟綿綿的手臂支起上半身,目光在狹小的房間裏環顧一周,他看到地板與牆壁都跟天花板一樣是鐵皮麵的,布滿鏽跡,一張破漁網和幾隻水桶堆放在角落。除此之外,就是固定在地板上,既能當桌子又能當長凳的矮台,以及百裏躺著的小鐵床。
“我們在愛琴海上的一條漁船裏,”秦瀾走過來,她讀出了百裏目光中的疑問,“是弗蘭姆他們的船,現在停在克裏特島克裏特島:希臘最大的島嶼,位於愛琴海南部。附近。”
百裏想咽下一口唾沫,卻發覺嘴裏幹得難受,秦瀾遞來一杯溫開水,百裏接過來把半杯水澆灑在快要著火的嗓子上,不顧粘在水杯底的魚鱗。
“百裏,你在火山裏發現了……”笛卡爾不等他喝完水就搶著問。
百裏慢慢抬起一隻手示意他停止,要告訴笛卡爾和秦瀾的東西太多太複雜,不如先讓他們解答自己的一些小小的問題,比如說——
“現在是什麼時候?”百裏的手表還在秦瀾那裏。
“加州時間是5月22號14點46分。”秦瀾把手表從口袋裏拿出來,交給百裏。
“希臘時間已經到了零點46分,要命的時差,我都快昏頭了,這不該是睡覺的時間嗎?”笛卡爾接著說,他也想到待會兒百裏要說的信息不會少,便按捺住急切的心情。
加州還是5月22號,看來距他們從龐貝古城死裏逃生沒過多久。百裏暗暗籲了一口氣,他生怕在瑪爾斯神廟前一昏就昏睡一個月,那樣的話一切都晚了。
“特裏斯坦博士呢?”百裏又問。
“在旁邊的艙房,我們雇了船上的水手照顧他。”笛卡爾向身後指了指,“我們把你倆從醫院折騰到這裏來,他都沒醒過哪怕一秒鍾,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腦死亡了。”
“不會的,他隻是被凍暈了。”百裏搖搖頭說。在祭壇上可是特裏斯坦提醒他逃生暗道的入口所在的,所以百裏並不擔心他的腦子。
“在火山裏,被凍暈了?”笛卡爾認為這個說法有些莫名其妙。
“我們是怎麼從龐貝轉移到這裏來的?”百裏不答反問,他還不知道他們被意大利警方圍追堵截的情況。
“我來告訴你一個糟糕的消息。”一直在沉默中的秦瀾說,“我們被ICPOICPO:International Criminal Police Organization,國際刑警組織。列為全球通緝犯了,你們那個什麼心靈會真是神通廣大,能讓向來保持中立的國際刑警組織把我們提到全球通緝的等級。”
接著,她把龐貝古城裏的遭遇簡略地對百裏說了說。
在三個學電影的大學生的掩護下,他們順利擺脫了難纏的意大利警察,急匆匆地趕到瑪爾斯廣場,能聽見安全門的外側傳來油氣切割機的聲響,不得已的意大利警方隻能調用切割機來開門。三個大學生急著兌取該付給他們的報酬,拿到銀行卡和密碼後,他們就跑開了。
“那張卡裏可不止三千歐元。”笛卡爾搶著說。
秦瀾沒有理他,繼續說:“我們混在人群裏,警方很難找到我們,後來,維護秩序的警員多了起來。為了避開他們,我們轉移到瑪爾斯神廟前的千級階附近,那兒的人最多,我也是在那兒注意到千級階頂上有人昏倒,從遠處看身形、相貌都很像你。”
“很像我?”百裏笑了一下,“你們先前是不是認為我已經死在火山裏了?”
秦瀾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所以看到你又出現在千級階上,我們都不敢確定。笛卡爾當時很想上去看看,我把他拉住了。”
一大批警員都在廣場上守著,笛卡爾走上石階無疑會把自己暴露在他們眼下。百裏讚同秦瀾的做法。
“最後終於打開了安全門,人群全都向古城外擁去,那些警員沒空顧及別的事,我們就趁這個時候爬到千級階頂上。看到你還活著,我和笛卡爾高興得差點兒叫出來。”說到這裏,秦瀾的黑眼珠裏還透出喜悅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