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為什麼是龐貝古城的毀滅時間呢?在莫先琳凶殺案裏涉及聖安地列斯斷層引起過舊金山和洛杉磯的大地震,我們也沒用地震時間來做星盤啊。”笛卡爾倔強地問,一心就想弄明白百裏是怎麼想的。
“現在看來,我們應該慶幸當時我們恰巧就是用莫先琳教授的死亡時間來確定星盤圖,”百裏耐心地解釋道,“你都說了,是舊金山和洛杉磯的大地震,兩次地震並不是發生在同一天,所以該以哪座城市的地震日期作為星盤時間呢?換句話講,如果在秦瀾的工作室裏我們決定以地震時間為準,那至少會得到兩個星盤圖,誰也說不準哪個是對的。”
笛卡爾沒說話,他停在開關鍵上的手指也沒動。
“從對待無理數的態度上就能看出來,‘理想國’不容許模棱兩可的東西存在,在他們眼裏凡事都得有個確定的答案,就像永恒不變的‘數’和理念世界。所以,來自‘理想國’的先知在設計迷局時,必然會排斥兩個不同的日期,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確切的時間,在凶殺案裏,死者的死亡時間是可以固定的。但是,到了龐貝古城這裏,先知不可能提前知道我們會在哪一天找到特裏斯坦博士,因此他手裏隻有一個不會改變的時間,那就是已經凝固在曆史裏的,龐貝古城毀滅日。”
笛卡爾濕潤一下嘴唇,在沉默中消化百裏的說法。甲板上歡笑的老漁夫們散了,他們去儲藏室準備打魚的工具。
當漁船的第一聲汽笛穿破晨空時,“土衛六”的屏幕亮了,笛卡爾捏捏手指,輕聲道:“開工!”
代理會長走進安全部大樓時,坐在門廳辦公室裏的部長助理丹皮爾放下馬克杯,把滾燙的咖啡快速咽到肚裏。
“巴蒂斯昂先生呢?”道格開門見山地問。
“在樓上,部長辦公室。”丹皮爾顧不上發麻的舌頭,他從沒見過向來慵懶的道格教士如此陰沉的樣子。
“叫他趕到會議室,還有你們部門安保司的負責人,我在會議室等他們。”道格吩咐完就走上樓梯,留下一臉茫然的部長助理。
丹皮爾不敢怠慢,咬著舌頭飛快地撥通電話。一刻鍾後,巴蒂斯昂和他的下屬,一個名叫齋藤浩雄的小個子男人在道格對麵坐定。
不久前,正是在這間光線暗沉的會議室裏,道格最後一次見到百裏途和那個叫笛卡爾的技術員,當時他還十分確信在心靈會的監視下,百裏途就算長出翅膀也逃不出舊金山。怎麼能想到,僅僅24個小時之後,百裏途和笛卡爾已經跑到了地球另一端,更不幸的是,百裏途還死在忽然爆發的維蘇威火山裏。
死了一個重要的催眠師不說,古代神秘學院的文物史料也失蹤了,一想到這裏就讓道格教士頭皮冒汗,等會兒他得開始思量辭呈怎麼寫了。
“會長,發生了什麼事?”有人粗聲問,道格的視野裏一壯一瘦的兩個人影變得清晰。他盯住齋藤浩雄光潔的下巴,想起他們三人坐在會議室裏的目的。
“齋藤先生,是你負責赫寧莊園的安保工作吧?”道格沒有看發問的安全部部長。
齋藤浩雄目光沉著地點點頭,用日本人特有的客套口吻回答:“是的,在下就任保衛司司長已有五年時間。”
“齋藤司長的任期內,莊園沒有發生過一起安全事件。”巴蒂斯昂沒頭沒腦地強調了一句。
道格才不管齋藤浩雄是巴蒂斯昂從歐洲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帶到舊金山來的,他現在必須壓抑住內心的怒火才能不讓自己大聲怒吼:“我代表塞勒涅心靈會感謝五年來你的出色工作,從今天起你被解雇了,維爾戈法庭很快就會對你啟動審判程序。”
巴蒂斯昂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去,他詫異的目光在道格和浩雄之間來回遊移。
“可以知道在下犯了什麼錯嗎?”浩雄坐著沒動,比他的上司鎮定得多。
道格不喜歡這個目光陰鷙的日本探員,好像他已經看穿了一切似的。
“基石殿的一批重要文物失竊了,你得為此負責。”道格簡短地說。
浩雄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笑:“會長說的失竊文物想必是‘理想國’的那批吧?”
這下輪到道格驚慌失措了,他盡量不讓自己像巴蒂斯昂那般失態:“哦?看來齋藤先生是知道事情的內幕嘍?”
“那批文物是被人借走的。”浩雄不動聲色道。他的笑容很奇怪,看上去就是嘴唇周圍在笑,臉的其他部分僵硬得像生鐵。
“不可能,”道格一揮手,“圖坦卡蒙穀地的所有文物都不允許借出,除非‘涅槃’秩序有異常狀況,解決手段需要用到文物,並且還要在九大高級教士裏獲得至少五個人的許可才行。”
“借入者符合條件。”浩雄收起難看的笑容,麵無表情地回道。
又是一刻鍾後,道格兩眼發直地望著桌上的秘密文物借出手續單,黃褐色的羊皮紙上,五個人的簽名赫然在目。
莫先琳。
霍利·特裏斯坦。
喬治·索多。
多米尼克·約翰遜。
克洛斯·塞勒涅。
借出理由上隻有一個英文單詞:Return。
巴蒂斯昂想到的意思是“回歸”,道格卻想到了“物歸原主”。
他們誰都沒有問浩雄怎麼能讓他們以如此簡單的理由借走重要文物,心靈會中關涉秘密文物的事件必定是高度機密,在填寫借出理由上自然不能泄露過多。
“亞瑟·伊恩斯,是誰?”道格顫巍巍的食指放在“借入者”一欄,問。
“心靈會歐洲分會的偵探員,此人的檔案在這裏。”浩雄從手續單下抽出一張表格,上麵詳盡地填錄了伊恩斯探員的資料。
右上角模糊的黑白色打印照片裏是一個年輕男子的半身像,他平靜地望著鏡頭,神色淡漠。
道格和巴蒂斯昂凝神看去,在認出照片上的男子是什麼人時,兩人的臉色都變了,四隻相對的眼睛裏滿是驚恐。
“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借走‘理想國’的文物?”巴蒂斯昂有氣無力地問。
保衛司司長露出不理解的表情:“伊恩斯先生提交的手續完全符合規定,我為什麼要阻止。”
道格疲憊地拍拍巴蒂斯昂的肩膀,搖搖頭,意思是現在責問他的下屬也於事無補了。馬林縣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聚起低壓壓的陰雲,風雨欲來的沉悶空氣叫人喘不上氣來。
屏幕上的數據在快速跳躍,笛卡爾說雖然“土衛六”的運算速度遠遠超過普通的工作計算機,但他建立的星盤程序要推演出兩千年前的星盤圖還是得用上不少時間。
“你們先去睡一會兒,我守著就行。”百裏對滿眼血絲的笛卡爾和秦瀾說。
“早就在等你這句話了。”笛卡爾打著哈欠,做出一套漂亮的計算程序讓他稍稍擺脫了“理想國”的困擾,他起身正要朝先前百裏睡的鐵床走去。
“讓我睡這裏吧。”秦瀾攔住了笛卡爾,紅著臉說。
笛卡爾一愣,看了看端坐在計算機前的百裏,又看了看身前絞著雙手的秦瀾,最後露出一抹壞笑,說:“哈,我懂了,你是想對百裏先生……”
“你瞎說什麼!”秦瀾怒道,她狠狠拍了拍笛卡爾的腦袋,右手指向舷窗,一個金頭發的腦袋在窗外探頭探腦。
笛卡爾這才真正明白過來,阿裏斯和漁船上的幾個年輕水手自打看到秦瀾的第一眼起就沒抱好心思,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秦瀾當然希望能有一個清醒的人守著自己。
“好了,笛卡爾,要麼你就在台子上睡吧。”百裏指指放置“土衛六”的矮台。
笛卡爾厭惡地看著台上堆放的魚筐和水壺:“算了,我去特裏斯坦博士那邊睡,好歹那兒還有一張躺椅。”
說完,他走出船艙,朝躲在窗外的阿裏斯罵了一句髒話。
“那……我就先睡一會兒了。”秦瀾站在鐵床邊吞吞吐吐地說。
盡管秦瀾知道有百裏在不用擔心阿裏斯那夥人,但單獨和一個男性共處一室難免讓她感覺尷尬。她剛要坐到床上,又慢慢站起來,因為發覺百裏所坐的位置能用眼角餘光看到躺在床上的自己。
百裏看也不看她一眼,把“土衛六”往旁邊移了移,同時轉過身,背對著鐵床,淡淡地說:“唔,快睡吧,我就守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