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悔罪靈殿(1 / 3)

穿過悼念廣場,從大屠殺紀念館的正門走進萬人坑遺址,經過懸於白骨叢林旁邊的參觀長廊,就能直通亡魂的安葬地——以棺槨為形的遺骨陳列室。

緊挨在紀念館正門旁的是一間安保室,負責保衛兩個展區的安全。這會兒快要到閉館的時間了,值勤的管理員滿臉倦容,他已不是正值壯年的年輕人,雖然進入紀念館都是免費的,不用花費力氣對付逃票者,但連續兩天不間斷的工作還是很讓他吃不消。眼下見遊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他右手支著腮,在監控屏前打起瞌睡。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管理員抬起沉重的腦袋往窗外打量,悼念廣場上昏暗的路燈讓他看不清遊客的臉,隻能隱約看到三個快速晃過的人影。

“馬上閉館了!”管理員扯起嗓子大聲喊了一句。

沒有人回他的話,三重腳步聲疊在一起,消失在安保室旁邊的場館正大門。

到了閉館時間再進去,把他們清出來。這麼想著,管理員的意識又回去抗爭不斷侵擾大腦的困意了。

秦瀾走在最前,在光線暗淡的前廳裏隻能看見她一個模糊的背影。百裏跟隨秦瀾的腳步,他沒有去留意掛在前廳牆壁上的曆史照片,視線隻放在通入萬人坑遺址的玻璃門上。走在最後的笛卡爾不經意間瞟到身側的一張照片,在泛黃的圖像裏,他看到一排整齊列在頹垣斷壁上的人頭,放在最邊上的人頭屬於一個不大的孩子,他臉上眼睛半閉,慘白的嘴唇微微張著,似乎隔著凝固的曆史也能聽到他在臨死前發出的慘叫。

笛卡爾收回目光,不願再往下看。前廳的棚頂隱沒在不見底的黑暗裏,仿佛有亡魂懸於其上,俯瞰著三個夜訪遊客。

前廳的麵積不大,從正門走到萬人坑遺址展館也不過是幾十步的距離,百裏很小心地走完這短短的幾十步,不讓自己的視線接觸到任何記錄了大屠殺的史料。

“走過這裏,前麵就是遺骨陳列室了。”秦瀾停下腳步說,來到大屠殺紀念館以後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

笛卡爾舉目望了望參觀長廊的盡頭,遺骨陳列室的燈光要比前廳強一些。“第三個失蹤者真的在那裏嗎?”笛卡爾不確定地道,“我是說,先知要真把一個大活人放在陳列室裏,這座紀念館的管理者不應該早就發現了嗎?”

他的疑惑不無道理,百裏回道:“我們去陳列室看看再說。”

這時,他的眼角瞥見一條飛速閃過的陰影。

就要閉館了,從悼念廣場一路走來他們沒見到一個遊人,萬人坑遺址展館裏除了他們三個以外更是空無一人,那個陰影是……

“怎麼了?”在長廊上走出幾步的秦瀾回頭問,笛卡爾定在她身邊,目露關切的眼神。

“沒,沒事。”百裏用力晃了晃腦袋,抬起腿要往前走。

他竟然邁不開步子了,雙腿被無形的力量束縛在地板上。

百裏低頭看去,一雙枯敗的手緊緊抱著他的腳,令他不得動彈,而在他身後,是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趴在地上,她滿是淚水的臉從亂糟糟的頭發間透出來,張著嘴嘶喊:“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

忽然出現的女人真實得令人分不清她是幻象還是現實,錯愕的百裏緊咬著牙,才沒發出驚懼的叫聲。

“你還好嗎?”秦瀾和笛卡爾小跑回來。他們看不見地上的女人,而百裏臉上明明白白的驚恐讓他們怔住了。

百裏抬頭看向同伴,在秦瀾身後,他看到一個軍官模樣的男人,穿著整齊的軍衣,光潔的臉上掛著猙獰的笑容,他抬起手,閃現寒光的長刀猛地揮下,劃出“呼”的一聲風響。

“小心!”百裏伸出手去拉秦瀾。

軍官沒有傷害到秦瀾,在他的利刃下卻多出一具身首異處的屍體,橫倒在秦瀾的腳邊,脖頸的斷口不停地湧出鮮血,染紅秦瀾的鞋子,空氣中的血腥氣味刺激著百裏的嗅覺。

遠處傳來一陣哀號,那是一群被鐵絲綁住手腳的平民,其中能看到佝僂的老人和幼小的孩童,他們有的痛哭著、有的沉默著,幾挺鋥亮的機槍轉過槍口正對著他們,火舌噴出,人群在橫飛的血肉中齊齊倒下。

地上女人的手鬆開了,她閉上眼睛,生命的神采從她的眼睛裏逝去。百裏在她身前彎下腰,試著去觸碰她臉上的皮膚。

百裏希望自己的手穿過女人的側臉,這樣就能證明他看到的一切隻是虛幻的假象。

可是他真的摸到了那個女人,那張落滿淚痕的臉還存有微弱的溫度,溫熱的觸覺穿透百裏的指尖,在神經元的密集叢林裏狂奔,最後傳進他戰栗的大腦。

百裏直起身,瞪圓的雙眼盯住自己的手指,上麵還留著在女人臉上蹭到的淚滴,他甚至能感覺到淚水的冰涼。

幻覺!

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讓百裏恐懼了,他抬起眼睛,看向站在身前的兩個同伴。

秦瀾和笛卡爾不知所措,在他們眼前隻是一間空蕩蕩的展館,可是麵前的百裏卻定身立在走廊上,不知是什麼東西纏住了他的雙腿,他大口喘著粗氣,雙手撐在膝蓋上,全身不住地顫抖,眼眶裂到了極限,微微凸出來的瞳孔裏全是懼怕的神色。

“他被催眠了嗎?”秦瀾著急地對笛卡爾道,“你快想想辦法讓他脫離催眠啊!”

“這……”笛卡爾犯難,他的遲疑看起來是因為他拿不準百裏為什麼會變成這副駭人的模樣。

百裏沒有陷入催眠的旋渦,確切地說,他還能控製自己的意識。

“我們快走!”他虛弱地抬起手,指向長廊盡頭的遺骨陳列室。

秦瀾急忙上前扶住百裏,多虧了她,百裏才得以直起身而沒有跌倒。

笛卡爾和秦瀾都知道,不論百裏遭遇了什麼,隻有盡快離開這裏才能讓他脫離可怕的未知狀態。

距離遺骨陳列室已經不遠了,在百裏眼中,周圍早已不是一個處於室內的空間,而是在硝煙彌漫的天空下前行,暗淡的天光照著路旁一批接一批死於屠戮的人,腳下的血路直通向一座沒有墓碑的墳塋,蒼天下,那座從地麵隆起的土包遙不可及。

秦瀾攙著百裏終於走到了血路的終點,這座外部呈棺槨形狀的建築內安葬的是從萬人坑裏挖出的遺骸,高大的透明玻璃展櫃內擺列著武士刀斬斷的頭骨、子彈打穿的胸骨、烈火燒焦的腿骨。笛卡爾快步穿行在展櫃間的走道裏,把整座陳列室轉了個遍。

“這裏沒有人!”還沒走回來,就聽到他大聲說。

遺骨陳列室的內部麵積不大,不用笛卡爾提醒,透過透明的玻璃展櫃能看出這裏沒有失蹤者的影子,況且,正如笛卡爾提到的,把一個大活人明目張膽地放在這裏,不用等百裏他們來找,紀念館的管理者早就把他找出來了。

先知一定是將第三位學者藏在了更隱秘的地方。

秦瀾急眨著眼睛,沒有把握地四處張望,她想不出在這間陳列室的什麼地方能藏得住人。

離開萬人坑遺址後,在百裏的精神麵上肆虐的幻覺稍有減弱,可是那座立在蒼天下的低矮墳塋卻始終停留在他的眼前。他們走進埋葬遺骨的陳列室,在百裏的意識裏卻是走到墳頭近前,掘開土層,打開深埋在墳包下的石棺。

百裏拉住秦瀾的袖口,示意她不要在陳列室裏找了。

祭壇不會設在棺槨之中,而是在安葬亡者的陵墓附近,要把人藏在遺骨陳列室附近而且不讓無關的人發現,那就隻有一個可能的地方。

百裏的手指向他們腳下指了指。

祭祀亡魂的聖地,在棺槨之下。

片刻的淺睡沒有驅散管理員的疲倦,反而讓他的腦袋更加沉重了。不過,他沒有忘記職責,安保室外傳來的聲響稍有異常,他都會警覺地清醒過來,條件反射地看幾眼監控終端回傳的畫麵,確定紀念館內的遊客在幹什麼。

還有一刻鍾就要閉館,場館裏隻有最後進去的那三個遊客,他們緩慢地走在萬人坑的參觀走廊上,監控攝像頭隻能拍到他們的背影。看起來除了其中的一個始終弓著身子外也沒有別的異樣,管理員決定再閉一會兒眼睛。

警鈴聲大作的時候,管理員已經有五分鍾沒睜眼了,監控係統傳出的嗡嗡刺耳的鈴聲把他嚇得渾身一震。

隻有當遊客走進禁止通行的區域時,係統才會自動發出警報,以提醒管理者該去把那些不守規矩的家夥趕出禁區。

此刻監控係統急躁地鳴叫著,所有監視屏幕上都看不到三個遊客的影子。

管理員的困意一掃而空,他從座位上騰地起來,開始熟練地操作監控係統,畫麵在正中間的顯示屏上跳換,他連續調出幾個禁入區的實時拍攝場景。

“人呢?跑哪兒去了?”管理員困擾地自語,手上的動作卻更快了。

先進的監控係統發出錯誤警報的概率低得足以忽略,一定是有人進入了禁區。

抓到你們一定叫你們好看!管理員恨恨地想。顯示屏上一個場景從眼前閃過,他停下手,調回不對勁的圖像。

引起懷疑的圖像對應的攝像頭設置在遺骨陳列室的地下室門前。

南京大屠殺紀念館隻有少數幾個展區建有地下工事,早些年,從萬人坑掘出的骸骨有一部分儲存在遺骨陳列室的地下室裏,由於地下室與南京市的地底防空洞相連,防空洞廢棄後那裏就被封鎖起來了,除了每年一次的例行檢查外,平時不會有人去開啟那間地下儲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