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一陣子,某些少壯評論家沉不住氣,放下青龍偃月刀,非要耍張飛的丈八長矛,寫開了小說,寫開了詩或者散文,北京話叫“戧行”,梨園行就叫“票”一下。有的人,票得還的確不錯,像模像樣,有的人,就很稀鬆,不過是銀樣鑞槍頭而已。所以,能寫什麼,和不能寫什麼,還是有一定之規的。別林斯基隻合寫評論,果戈理隻合寫小說,要是互換一下位置,恐怕以後未必那樣輝煌。那些評論家票了幾回堂會,荒腔走板,掌聲寥落,大多數覺得沒勁,又重操舊業去了。
雷達可以說是例外,他不是票友,他真正下了海,他的非評論文字,越寫越有勁,越來神。
我喜歡他的這兩類散文,一類是著筆於人生體驗的,代表作為《冬泳》,另一類是側重於心靈感覺的,代表作為《皋蘭夜話》。收在他散文集《縮略時代》中,還有其他一些精短的小品、筆記、文論、隨感,但我更欣賞的,還是與他自身有著心血相係的篇章。從文本的角度看,雷達的散文,不能斷定為抒情散文,有點近乎時下的隨筆。因為隨筆講氣勢,讀他的文章,氣勝於情,真有那種關西大漢執鐵板唱蘇學士“大江東去”的感覺。但散文更求精美的情致,所以,他的筆下雖無“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纏綿,然而,韻生於情,那餘音,那回響,也還是耐人尋味的。
其實,人生的體驗也好,心靈的感覺也好,在他的作品裏有時也難截然分開。如果再挑剔一下的話,凡是他把自身與寫作的目的物疏隔開來的文字,都不如寫置身其中的那些失落、獲得、尋找、迷茫、奮起、激發、穎悟、通脫的他來得動人。前者,也許他那評論家的色彩猶未褪去;
而後者,則哭、笑、號、跳、歌、謳、怒、罵,純係作家感情的噴發了。我很驚異他筆底下喧囂的足球場、冰封的什刹海、夜色中的皋蘭山、精彩紛呈的潘家園和我一點也不感興趣的秦腔,無一不擬人化地寫得活靈活現,有性格,有脾氣,有語言,有聲音,而文中的那個我,卻能無忌無諱地加以揭示,像對待物一樣地無情剖析,甚至自嘲自諷。在這種自然求真,坦然磊落,物我兩忘的境界裏,人物,風景,情緒,感覺,都帶有雷達的個人印記,是他的足球、冬泳,是他的潘家園、皋蘭山,很像當年朱自清、俞平伯二先生寫《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那同題散文一樣,描寫物被賦予作家的個性,躍然紙上,這就是雷達《縮略時代》所給我的印象。一個作家讓我們看到他自己,和他體驗感覺到的這個世界,也就足矣足矣。
我不是預言,而是希望,寫評論的雷達,會成為寫散文的雷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