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娶少婦”(2 / 3)

若幹年前,在羅馬的一次世界杯足球賽上,前球王貝利對在場上踢球的巴西國腳,不停地發表指摘的、不滿的甚至很挑剔的看法,認為他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自以為曾經是巴西足球史上一代輝煌的代表人物,有這樣說三道四的權利。這就是他失去感覺的結果,他忘了一條最重要的真理,過去了,就永遠過去了,你曾經是球王,不錯,但那已經是曆史。“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要沒有這一點看得穿、想得開的胸襟,還在那兒倚老賣老,便不為後人尊敬了。

著名球星羅馬裏奧批評道,貝利“精神上有問題,任何生活在過去的人,都會進入博物館”,“貝利現在對我們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如今人們踢球的方式同他過去完全不一樣了。貝利已成為過去”。於是,那些絕對是他晚輩、晚晚輩的球員們朝坐在主席台上的他,發出了吼聲:“你要麼閉嘴,要麼回家!”

新陳代謝的規律是永恒的,也是嚴峻的,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是曆史發展的總趨勢。包括文學,也是這樣一個道理,不能例外。海明威在《非洲的青山》裏,就一點也不客氣地論說三十年代的美國作家,說他們男的老了以後,就成了婆婆媽媽、嘮叨不休的碎嘴子,女的變成聖女貞德,看什麼都不順眼,都是離經叛道。海明威的言語雖然尖刻,但他所說的卻是那些刻薄後進,雌黃新秀,看不上新生代的老年作家的通病。任何人頭頂上都不可能有萬世輝煌的光圈,要敢於承認才力不逮,要給年輕人騰出位置,要退出舞台甘於寂寞,絕不能因為風光不再,總耷拉著一張臉,像魯迅先生筆下的九斤老太,呼天搶地地大喊一代不如一代,那就難免像貝利一樣要挨噓了。

斯威夫特在《格列佛遊記》裏,寫到了在“拉格奈格”國度裏的一種叫“斯特魯布魯格”的人。在他的筆下,這些無論如何死不掉的,也就是老而不死的人,無論對於自己,對於他人,都是一種可怕的負擔,這恐怕是噓也不能解決問題的了。

他寫道:他們活到八十歲的時候(在這個國家活到這麼個歲數就算到了極點了),不但具備一般老年人所有的缺點和荒唐行為,並且還有許多別的缺點,因為他們對於自己永遠不死感到恐怖。他們不但性情頑固、暴躁、貪婪、沮喪、虛榮、多嘴,而且絲毫不講友誼和情愛,即使有,頂多也隻能對兒孫還有些感情。嫉妒和妄想是他們的主要情欲。但是引起他們嫉妒的事情主要是年輕人的不道德行為和老年人的死亡。他們嫉妒年輕人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尋歡取樂的可能。同時當他們看到送葬的行列時,他們又感到惋惜,抱怨隻有別人才能得到休息,而他們自己卻永遠不能希望得到。他們除了在青年和中年時期得到的一些經驗和知識以外,就什麼也記不得,而這一點點東西也是很不完全的。關於任何事實的真相或者細節,我們最好還是相信傳統的說法,而不要相信他們的記憶。在他們中間最幸福的人倒是那些年老昏聵、記憶全失的人,因為他們不像別人那樣有許許多多的惡習,所以他們還比較能接受人的憐憫和幫助。

他們活到九十歲,頭發、牙齒全部脫落,這時他們已經不能辨味,有什麼就吃什麼、喝什麼,胃口不好,吃什麼也不香。他們時常患病卻經久不愈,病情不會加重也不見好轉。他們談話時連一般事物的名稱、人們的姓名都忘掉了,即使是至親好友的姓名,他們也記不起來。由於同樣的原因,他們再也不能讀書自娛,他們已經不能看完一個句子,看了後麵忘了前麵。這種缺陷使他們失去了唯一還可能有的樂趣。

“他們是我平生所見最令人痛心的人,而女人比男人更來得可怕。她們除了具有極衰老的老人普遍存在的缺陷以外,還有一些格外令人可怕的地方,那可怕的程度和她們的年齡成正比。”

最後,斯威夫特歎息:“讀者們不難相信,自從我親耳聽到,親眼看到這種人以後,我的長生不老的欲望為之大減。”

所以,在沒到四十歲的時候,斯威夫特就如是說:“當我老時,願望如下……”一共十七條,表達了他對將來步入老年後的基本生存原則。除第一條需商榷外,其他諸條,即使在二百年後的今天,也還具有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