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小腳,辮子,英國詩(2 / 3)

譬如,他說蔡元培做了前清的翰林以後,就革命,一直到民國成立,到今天,還在革命,這很了不起。他說他自己,從給張之洞做幕僚以後,就保皇,一直到辛亥革命,到現在,還在保皇,也是很了不起的。因此,在中國,他說,就他們兩個人堪為表率。

那時的北京大學,就是這位蔡元培先生任校長。蔡元培主張學術自由,主張開明精神,不光請這位拖辮子的遺老來講課,也請胡適、陳獨秀、周樹人兄弟這些新派人物執教。這些新文化運動者,盡管不讚成辜的保守的、落伍的主張,但對他的學問,卻是敬重的。當時,學校裏還有不少的外國教授,也是世界上的一流學者。這些洋教授們,在走廊裏,若看到辜老先生走過來,總是遠遠地靠邊站著,恭迎致候;而辜氏到了麵前,見英國人,用英文罵英國不行,見德國人,用德文罵德國不好,見法國人,則用法文罵法國如何不堪。那些洋人無不被罵得個個心服。就這麼一個有個性的老頭子,不趨時,不趕潮,我行我素,誰也不在他的話下。

光緒年間,他從國外歸來,在張文襄幕府當洋務文書,時值這位總督籌建漢陽兵工廠,他參與其事。張之洞拖著一根英國人蔑稱為接受另一洋務派,也是東南大買辦盛宣懷的建議,委托一個外國商人主持此事。辜鴻銘和洋人接觸幾次以後,封了一份厚禮,請他開路了。過了幾天,張之洞想和這個洋人見見麵,他的下屬告訴他,那洋老爺早讓辜師爺給打發了。他把辜鴻銘叫來責問,辜正色地對他說,不一定凡洋人都行,有行的,也有不行的,我們要造兵工廠,就得找真正行的。辜鴻銘遂委托他的德國朋友,請克虜伯工廠來建造,結果,漢陽兵工廠在各省軍閥建造的同類廠中,是最好的。這個廠出品的步槍“漢陽造”,一直是很有名氣的。

所以,他對於洋人的認識,和那個時候普遍的見了外國人先矮了半截的畏縮心理,完全相反,他是不大肯買外國人賬的。五四以後的文化人,言必歐美,一切西方,恨不能自己的鼻子高起來,眼珠綠起來,也是很令人氣短的。

直到今天,這種販賣外國文學的唾餘,來嚇唬中國同胞的作家、評論家,還是絡繹不絕於道,實在是讓辜老先生九泉下不會很開心的。

有一次,一位新應聘而來北大的英國教授,在教員休息室坐著,見一位長袍馬褂的老古董,拄著根手杖,坐在沙發上運氣。因為不識此老,向教員室的侍役打聽,這個(豬尾巴)的老頭是什麼人。辜鴻銘對此一笑,聽他說自己是教英國文學的,便用拉丁文與其交談。這位教授對此頗為勉強,應對不上,不免有些尷尬,辜歎息道:“連拉丁文都說不上來,如何教英國文學?唉!唉!”拂袖而去。

(辜廈門)。一八七五年就這麼一位有學問的怪老爺子,洋教授拿他有什麼辦法?

他的英文筆名叫他生於檳榔嶼一位貧苦華僑的家庭,才八九歲的光景,就隨一位牧師到英國讀書,得愛丁堡大學文學碩士時,才二十一歲。然後又到德、法、意、奧進修,獲得文、哲、理、工、神學等博士學位,有十三個之多。在中國人之中,這是少見的。他對於英、法、德、意、日、俄、希臘以及拉丁文,無不通曉,因此,他對西方文化的研究,具有極深湛的造詣。

他不僅是語言天才,也是精通中外的大師級的學者。

那時候,這位老先生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用英文演講他的《中國人的精神》一書,是要憑門票才能入內的。中國人演講,從無賣票一說,老先生講演,北京的外國人差不多都到場聽講的,因此他不但要賣票,而且票價還定得很昂貴,聽一場要兩塊大洋。可當時聽梅蘭芳的戲,最貴的票才一元二角。但他的學術講座,比梅博士的《貴妃醉酒》還賣座,聽眾踴躍,座無虛席,可見當時中外文化人對這位大學者的重視。

辜鴻銘的一生,總是在逆反狀態中度過。大家認可的,他反對,眾人不喜歡的,他叫好,被崇拜的事物,他藐視,人人都不屑一為時,他偏要嚐試。追求與眾不同,不斷對抗社會和環境,頂著風上,就成了他的快樂和驕傲。

慈禧做壽,萬民頌德,他卻指斥“萬壽無疆,百姓遭殃”,公開大唱反調;辛亥革命,清帝遜位,他倒留起小辮,己都承認是拜萬壽牌位,做鐵杆保皇黨。袁賊稱帝,勢傾天下,他敢罵之為賤種,並在當時的西文報紙上著文批袁;張勳複辟,人皆責之,他倒去當了兩天外務部短命的官。後來,辮帥失意,閉門索居,他與之過從甚密,相濡以沫,還送去一副“荷盡已無擎天蓋,菊殘猶有傲霜枝”的對聯,以共有那“傲霜枝”豬尾巴為榮。五四運動,社會進步,他又和林琴南等一起,成為反對新文化,反對白話文的急先鋒;但是他卻應蔡元培之邀,到五四運動發源地的北大去當教授,講英國詩,鼓吹文藝複興。北洋政府因蔡元培支持學生,要驅趕這位大學校長時,他支持正義,領頭簽名。他反對安福國會賄選,卻拿政客的大洋,可錢到了手,竟跑到前門八大胡同逛窯子。那些窯姐來了,一人給一塊大洋,打發了事,但妓女送給他的手絹,他卻收集起來,視若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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