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如此類的奇談怪論,不一而足的荒謬行徑,連他自辜瘋子)。這裏,固然有他的偏執和激憤,也有他的做作成分和不甘寂寞之心。他的性格,不那麼肯安生的,幾天不鬧出一點新聞,他就坐立不安,說他有表演欲,風頭欲,不是過甚之詞。
因此,他的言論,嬉笑怒罵,聳人聽聞,他的行徑,滑稽突梯,荒誕不經,無不以怪而引人矚目,成為滿城人飯後茶餘的談資。民國以後,宣統本人都把辮子剪掉了,他偏要留著,坐著洋車,在北京城裏招搖過市。他的喜聞小腳之臭,讚成婦女纏足,更是遭到世人詬病的地方。他也不在乎,還演講宣揚小腳之美,說寫不出文章,一捏小腳,靈感就來了,令人哭笑不得。不僅如此,他還公開主張納妾,說妾是“立”和“女”兩字組成,如椅子靠背一樣,是讓人休息的,所以,要娶姨太太的道理就在這裏,完全是一個強詞奪理的封建老朽形象。
正是這些嘩眾取寵之處,使辜鴻銘成為人所共知的一個怪人。當時人和後來人所看到的,全是他的這些虛炫的表象。一葉障目,把他的中外文化的學識,他為弘揚中國文化的努力,他在世界文化界的影響,也都給抹煞掉了。
其實,清末民初,中國人對於西方的認識,已由過去的妄自尊大變為自卑自輕,相當多的人甚至轉而崇洋,連月亮也是外國的圓,這也是被列強欺壓得快沒有一點底氣的表現。或者,一見洋人,膝蓋先軟,洋人說了些什麼,必奉之為圭臬。或者,諾貝爾文學獎離自己尚遠,就來不及地向洋人叩首,馬前鞍後。或者,認識兩個老外,到外國去過,便自以為高人一頭。或者,索性躲到外國,寄人籬下,像哈巴狗一樣對洋老爺搖頭擺尾。
由於辜鴻銘非常了解西方世界,又特別崇尚中國文化,所以才有力斥西方文化之非的言論,如“英國人博大而不精深,德國人精深而不博大,唯有中國既博大而又精深”;如“美國人研究中國文化,可以得到深奧的性質;英國人如果研究中國文化,可以得到宏偉的性質;德國人研究中國文化,可以得到樸素的性質;法國人研究中國文化,可以得到精微的性質”。對於中國文化的推崇,到了如此地步,姑且不對這種趨於極端的一家之言,作出是非的判斷,但在二十世紀初,積弱的中國,已經到了殖民地半殖民地的地步,他能夠說出這番中國文化優越論的話,也還是有其警世之義的。
當時,嚴複和林紓是把西方的文化,翻譯和介紹到中國來,多多少少是帶有一點傾倒於西方文明的情結,但是,這位辜老先生,卻努力把中國的文化,向西方推廣。或許是對這種膜拜風氣的逆反行為吧,他將《中庸》、《論語》翻譯出去,他還著有《中國人的精神》,或譯作《春秋大義》,介紹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這些譯文,在國外有很大影響,德國、英國甚至有專門研究他的俱樂部,這不能不說是他對中華文化的傑出貢獻。
當然,辜鴻銘的中國文化一切皆好論,把糟粕也視為精華,成為小腳、辮子、娶姨太太等腐朽事物的擁護者,是不足為訓的。在政治上成為保皇黨,成為五四運動的反對派,則更是倒行逆施。然而,這位老先生,對於洋人,對於洋學問,敢於睥睨一切,敢於分庭抗禮,從他身上看不出一絲奴婢氣,這一點,作為一個中國人來說,應是十分要得的。
§§第四輯 回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