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朱皇帝的殘忍(1 / 3)

在《且介亭雜文》一書中,魯迅先生寫過一篇《病後雜談》,其中談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古代酷刑“剝皮揎草”。那是將一個活人的皮,生生郎,……

下那行刑的場麵,肯定是慘不忍睹。在曆史上,大概隻有一些極凶殘的暴君、酷吏,和殺人如麻的流寇、盜賊,才下得了這種毒手。然而,在明代,從朱元璋開始,有好幾任皇帝,都曾正式地采用過這種野蠻刑法。堂堂大國的統治者,到了如此失卻人性的地步,在世界文明史上也少見。

所以,魯迅先生說:“古人告訴我們唐如何盛,明如何佳,其實唐室大有胡氣,明則無賴將這位小和尚出身的皇帝,稱之無賴,倒也恰如其分。老實說,曆史上的政治家不無賴者也少,指望他們誠篤、敦厚、善良、質樸,無異緣木求魚。朱元璋登基以後,據趙翼《廿二史劄記》引野史《草木子》載”:明祖嚴於吏治,凡守令貪酷者,許民赴京陳訴,贓至六十兩以上者,梟首示眾,仍剝皮實草。府州縣衛之左,特立一廟,以祀土地,為剝皮之場,名曰皮場廟。官府公座旁,各懸一剝皮實草之袋,使之觸目驚心。把元代血淋淋活剝人皮的刑法,繼承下來,進行他的恐怖統治,其嗜殺成性的惡本質,就非一般的市井無賴的行為了。

所以,趙翼認為:“蓋明祖一人,聖賢豪傑盜賊之性,實兼而有之者也。”這“盜賊之性”,才是擊中了朱元璋的要害。盜賊,就是武裝了的無賴,其特性就是無所不為地破壞,就是無時不刻地疑懼,就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要達到目的。朱元璋,出身流氓無產者,來自不務正業的社會底層,在壓迫下生長,對社會充滿了仇恨。這種毀滅破壞的欲望,格外過敏的敵意,狡詐多變的性格,不怕采用最卑劣手段的惡毒行為,表現得更為突出,這就是曆史上的朱元璋。

所以,凡周遭的一切,足以危及到他認為的安全底線時,他最主要,最常用,最先考慮,最幹淨利落,最省事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一個字,殺。從曆史上看,不光這位朱皇帝,凡文化素質鄙陋,文明程度低下的統治者,其人性中的惡本質,往往無法自控,要殺人,要大殺人,要讓劊子手盡量延長被殺者的死亡過程,在無限痛苦中一點一滴地耗盡最後的生命,以此獲得從心理到生理的滿足。說白了,“盜賊之性”,也就是反文明的獸性。文明多一點,獸性少一點;而文明少一點,或者失掉了最起碼的文明,社會便墮入黑暗與血腥之中,人命甚至比螻蟻都不如。

這種統治者的殘忍,是中國人世世代代受難的根源。

劉邦和朱元璋,都是揭竿而起的革命者,但也都是流氓無產者。大凡曆史上的開國之君,要沒有一點痞子風格,流氓精神,也難以立國。朱元璋落魄到廟裏當小和尚,雖然不好好念經,偷雞摸狗,明搶暗盜,但劃一個赤貧階級,當無疑問,不貧他會偷嗎?劉邦與朱稍稍不同,不但不偷,還曾在基層政權裏當過差,拿過工資,而且他老爹在鄉下有點田地,富農成分總是有的。這兩人的受教育狀況,史傳無記。但劉邦能“試為吏,為泗水亭長”,經得起一“試”,說明他多少識得幾個大字,有一定文化,要不然,不會在衣錦還鄉時,對眾鄉親吼起“大風起兮雲飛揚”那樣的順口溜了。也怪,中國的皇帝都會寫詩,連那位沒當上正式皇帝的黃巢,也有一首“我花開後百花殺”的《菊花詩》。比之劉邦,或者黃巢,朱元璋不免慚愧,借用毛主席的詩詞形容,自覺要“稍遜風騷”,“略輸文采”一些了。

雖然,劉邦朱元璋都具有一種工農幹部對於識文斷字的人的那種偏執的拒絕心態,劉邦還拿過儒生的帽子,當尿壺使用,存心要惡心知識分子一下,報他當年“廷中吏無所不狎侮”的一箭之仇,但是,尿撒了,氣出了,也就拉倒了。朱元璋不,這就是三代貧農所表現出來的階級感情了。既記仇,又記恨,睚眥必報,打江山時殺,坐江山時更殺,砍頭太快,不過癮,還要“剝皮揎草”,慢慢消遣。

魯迅先生曰“明則無賴兒郎”,說得一點不錯,朱元璋的兒子朱棣,更為歹毒,不但奪了他侄子的江山,還將忠於他侄子的臣屬如方孝孺,如鐵弦,如景清,“剝皮揎草”。

弄死當事人不算,家屬也不放過,一並加以收拾。古之株連,可比今之株連,厲害得多。鄙人當右派二十二年,不幸牽連妻兒老小,但也不過賜以“右派家屬”名分,準敵人,不完全是敵人,不讓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做人罷了。而碰上明代的無賴兒郎,像大學者方孝孺等人坐罪後,永樂皇帝竟然朱筆批示,將他們的妻女,都送到軍營裏去,讓士兵輪奸,要她們生出“小龜子”和“淫賤材兒”來。這種皇帝,居然如此下作,算是他媽的什麼玩藝?

所以,朱元璋、朱棣之流,“盜賊之性”不改,不過是做了皇帝的流寇而已。他們用挖空心思的酷刑,施之於他所要鎮壓的臣民時,與流寇在一路屠殺的過程中,罔顧一切地無惡不作的心理狀態應當沒有什麼不同。

於是,我想起《孟子》中,這位亞聖與弟子告子關於性本善的辯論。告子認為:“性無善無不善也。”又說:“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他的說法,我認為很有道理。因為,人處在一個大環境中,周圍什麼樣,大致決定了這個人會是什麼樣。

君子多則良性互動,善善相因;小人多則惡狗當道,惡性循環。曆史證明,當人性惡膨脹泛濫到不可抑製的地步,全社會的惡行就彙聚成一股可怕的濁流,禍水所至,人心中的殘忍,凶暴,惡毒,乖戾,變態,失常,狂悖,瘋癲……

諸端的惡,就會衝決而出。

斯其時也,比賽著誰更惡,誰更歹毒,誰更不是東西,誰更王八蛋,誰更吃人不吐骨頭,便成為每個人的價值取向。十年浩劫,就是一例,昨天還在課堂裏的中學生,今天就成了打紅了眼的紅衛兵。有的女孩子,用皮帶抽人抽成了癮,成了虐待狂,一天不抽,便沒精打采。有的男孩子,折磨他們的老師,往耳朵裏灌墨水,往頭皮上紮大頭針,其招之損之狠,令人發指。更甭提聯動那些小太歲了,私設牢房,刑訊逼供,賽似惡鬼投胎,凶神再世,誰落在他們手中,不死也脫層皮。所以,一聲令下,本應天真爛漫的十幾歲的少年,本應讀書上進的二十歲的青年,本應創業奮鬥的三十歲左右的工人農民,都投身到誰更能製造別人痛苦的大比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