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古老的話題(1 / 3)

公元一四一年(東漢順帝永和六年),大將軍梁商臨死時,對他的兒子梁冀說:“吾以不德,享受多福。生無以輔益朝廷,死必耗費帑臧,衣衾飯唅玉匣珠貝之屬,何益朽骨?”他要求喪事從簡:斷氣以後,馬上拉到墳地,即時殯葬了事。但是“賜以東園朱壽器、銀縷、黃腸、玉匣、什物二十八種,錢二百萬,布三千匹。”

漏,更不能不如此做。盡管如此,他的老婆梁雖然,梁商有遺言,死後不要“百僚勞擾,紛華道路,祗增塵垢,雖雲體製,亦有權時。方今邊境不寧,盜賊未息,豈宜重為國損”,但皇帝不幹,他之所以要大辦特辦,備極哀榮之能事,因為死者是他的老丈人,他不得不如此做,而且死者是替他管理國家的大臣,沒什麼大功勞,也沒什麼大皇後,梁商的女兒,還嫌不怎麼滿意,她的賞賜比順帝差不多翻了兩番:“錢五百萬,布萬匹。”

從近代挖掘的漢墓中,若有“黃腸題湊”這類高規格的葬製,用許多柏木圍繞,整齊排列,說明被葬者一定是地位很重要的人物。梁商所以能夠享受這等待遇,因為他們家一門先後出了三位皇後:一位是和帝的生母,死後被追封為恭懷皇後,一位是現在順帝的皇後,還有一位,就是皇後之妹,不久又將成為桓帝的皇後。所以,像梁商這樣一位有多個皇後為後台的大將軍,能夠在生命最後一刻,說出這番葬事從簡的話,也頗能表明梁商此人,盡管做了很大的官,擁有很大的權,還能有一分最起碼的知道自己為外戚的明智。

《東觀漢記》對他的評價簡直近乎溢美:“其在朝廷,儼恪矜嚴,威而不猛。退食私館,接賓待客,寬和肅敬。憂人之憂,樂人之樂,皆若在己。輕財貨,不為蓄積,故衣裘裁足卒歲,奴婢車馬供用而已。”如果,再以《後漢書》中對他的議論看,“自以戚屬居大位,每存謙柔”,足以了解他檢束自己的隱衷。在封建社會的宮廷鬥爭中,宦官是最為人詬病的一群,外戚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裏去。這位大將軍能有這點清醒,能有這點謹慎,也就難能可貴。他的兒子梁冀完全是他老爹的一個反動,一個紈絝浮浪的高幹子弟。有一次,梁商與洛陽令呂放,也就是首都的市長聊天,其間,自是出於朋友的善意,呂放示意梁商:老人家,您要好好約束一下兒子才是。梁商聽了以後,很惱火,把梁冀找來訓斥了一通。這小子來一手絕的:你給我老子添堵,我要你的命,便派殺手在半路上把這個多嘴的市長幹掉了。梁冀怕他老子查出來,謊報是呂放的仇人所為,並推薦呂放的弟弟呂禹接任洛陽令,大肆捕殺,滅口無證,自己卻逍遙法外。

梁商死後不到半年,梁冀由河南尹接替其父的位置,當上了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位極人臣,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的大妹妹,為順帝皇後,帝死,迎立衝、質、桓三帝,均由她臨朝執政,為了鞏固其地位,也頗精心於權術。

女人一旦醉心於權力,便是十分可怕的事情。這兄妹倆與其父梁商不同,梁商領受過外戚之苦,所以能夠稍稍自律,未敢太作孽;年輕一代,隻知道外戚之得便宜的好處,所以恣意妄為,毫無顧忌,缺乏最起碼的自知之明,最後自取滅亡。梁商所以檢束自己,因為他的祖父梁竦,“有三男三女,肅宗納其二女,皆為貴人。小貴人生和帝,竇皇後養以為子,而竦家私相慶。後諸竇聞之,恐梁氏得誌,終為己害,建初八年,遂譖殺二貴人,而陷竦等以惡逆。詔使漢陽太守鄭據傳考竦罪,死獄中,家屬複徙九真”。所以,梁商幼年,是在這種宮廷鬥爭的陰影中長大的,領教過充軍發配、家破人亡的苦痛,付出過沉重的代價。後來,竇家倒了,掃地出門,梁家平反,重新輝煌。也許看透了外戚家的興亡榮枯都是須臾間事,梁商直到臨死,也沒敢奓刺。

但曆史的反複,有時也來得太快,梁商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一轉眼間,就在自己的第二代手中敗了家。掘墓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兒子。兒子敗壞老子的遺產,孫子顛覆祖輩的根基,屍骨未寒,江山易色,魂幡尚飄,舊調新彈,這也是所有第一代創業者始料不及的悲劇。《後漢以及三陪小姐的全套服務書》這樣描寫梁冀:“為人鳶肩豺目,洞精眄,口吟舌言,裁能書計。少為貴戚,逸遊自恣。性嗜酒,能挽滿、彈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錢之戲,又好臂鷹走狗,騁馬鬥雞。”

如今,能知道“格五,六博,蹴鞠,意錢之戲”是怎麼一個玩法者,大概是找不到的了。李汝珍寫《鏡花緣》,就感慨古代若幹遊戲技藝的失傳。有一次,我聽一位研究清代宮廷的學者論及時下的古裝電視劇,大搖其頭說,不是哪一點不像,而是壓根兒就沒有一點像。不過百年之隔,就生疏如此,漢代花花公子們的遊樂,更是無法知悉了。但以今譬古,估計也相當於現在流行的按摩,桑那,蹦迪,酒吧,高爾夫,彈子房,卡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