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達與不達(1 / 3)

達,就是豁達,是一種生活態度;不達則執,執著,同樣也是一種生活態度。

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或達,或執,無所謂高低之別,上下之分。過分的達,放浪形骸,蕩佚不羈,不管不顧,率意而為,隨便過了頭,也令人不敢恭維。過分的執,成為偏執,頑執,執拗,別扭,太認死理的話,也是使人敬而遠之,來不及退避三舍的。達和執,常常決定於人的性格,人的秉賦,人的成長環境,以及人的命途際遇。應該可以改,但要真的改起來,也難。

不過,豁達之人,未必不會在某時、因某事變得執著起來;反之,執著之人,在什麼問題上突然表現得豁達,也不是不可能。什麼都達,或者,一切皆執,生活中,曆史上,有這樣的人,不能不為其片麵性而遺憾;如果,一個人,能做到該達則達之,該執必執之,有張有弛,這才叫做既有原則性,又有靈活性,這才能於人際交往中立於不敗之地。

然而,這豈是說到就做得到的?所以說,人的多麵性和複雜性,也就表現在這些地方了。

讀《後漢書》,不能不讀《馬援傳》,這位伏波將軍,在劉秀立國,群雄互爭的時候,就表現出一種達者的魄力。

他不光是一員很得軍心的武將,更是個有頭腦的政治家。

“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這句名言,就是他說的。應該承認,他在這種選擇中,表現出了他明達識變的思路。他選擇了劉秀,劉秀也選擇了他,於是,成就了他為彪炳史冊的一員名將。

他還很年輕的時候,就有不凡俗的舉止。他的哥哥馬況要他正正規規地讀書成才,這是一般人都要走的路,也是古今中外所有父母兄長免不了要對年輕人諄諄教誨的。但這普遍適用的規律,對於馬援這樣的個例則不靈。

他自己很痛苦,《後漢書》說他“曾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倒不是說他不想做章句儒,具有反潮流的氣質,而是他的精神無法集中到書本上。他哥哥看出了這一點,就說:“你走吧!我不攔著你。一位優良的工匠,是不會把未完成的工料展示給別人的。也許你將來會成為大器,但現在,我還是按照你自己的願望,讓你到邊郡放牧種田,當兵習武去吧!”

因材施教的馬況,不照常規苛求於馬援,是達;聽任馬援自由發展,不加以繩束,是達;同樣,“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穀數萬斛”的馬援,享受大自然,是達;最後“盡散以班昆弟故舊,身衣羊裘皮絝”,不能不說,這也是一種達;而且他對於勞動所得,物質利益,看得很輕:

“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那就更是我們所不能企求到的達了。

在“王莽末,四方兵起”,天下未定之時,馬援暫時依附西北的諸侯隗囂,取得他的信任,“與決籌策”,這也是馬援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時,所表現出來的達。後來,公孫述在蜀中稱帝,與劉秀抗衡,於是,隗囂派馬援去觀察形勢,決定何去何從。馬援接受任務去了西蜀,一方麵為隗囂,一方麵也是為自己的出處進行選擇。

馬援以為自己與公孫述同鄉裏,老朋友,到得那裏,還不是“握手歡如平生”,誰曉得這位老鄉,拉開帝王架子,搞一套覲見儀式,整個是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所以,馬援看出這個沐猴而冠的家夥,決非成事之輩,便對他的款待和許願,根本不看在眼裏。回西北後他對隗囂說:公孫述稱帝時,連他自己都擔心,犯嘀咕:“當皇帝容易,可當不長久怎麼辦?”他老婆倒想得開:“朝聞道夕死可也,哪怕當上一天皇帝也值得。”像這樣一些井底之蛙,加之狂妄自大,你還能指望他什麼呢?一席話說得隗囂心亂意迷,於是他建議這位軍閥,審時度勢,“不如專意東方”,也就是要他向劉秀示誠。其實,這也是他自己觀察時局後作出的決斷。

一個人若不能豁達行事,無大器度,也就無高瞻遠矚之胸襟,便會局促於眼前和部分的利益。隗囂雖然接受了馬援的建議,遣子人質,但不久又反複變卦,致使作為使者來到劉秀身邊的馬援,處境尷尬。不過,凡達者,都有其坦然自若的心態。他第一次見劉秀時,曾經問道:“我去見公孫述,他怕我挾帶武器,盤查再三。到你這裏,你馬上接見,並無戒備,難道你不怕我行刺麼?”劉秀笑道:“你怎麼會是個刺客呢?頂多是個說客罷了。”所以,“居數月而無它職任”。劉秀不用他,也是很自然的謹慎行為。馬援不被用,也能放達自如,從容對待。於是,已經來到劉秀身邊的馬援,一方麵給隗囂做工作,使之回心轉意;一方麵以“三輔地曠土沃,而所將賓客猥多”,向光武帝請求“屯田上林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