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三年(1255年)冬天,文儀帶著天祥兄弟二人曉行夜宿,前往京城臨安(今浙江杭州)參加進士科舉考試。
這一年來,父親文儀的身體欠佳,臨行前,人們勸他不要陪兒子去考試了,但他執意要前往,並且說:“我花費了20年的心血,要親自看看它的效果。”這些天來,盡管寒風襲人,但他仍精神矍鑠。早晨他招呼兒子趕路,晚上他又忙著找客店,備茶飯,一心要兒子吃好睡好,好精力充沛地參加考試。
這年文天祥整20歲。兩年前他在鄉試中考了第一,今年初又到白鷺洲書院跟博學多才的歐陽守道先生學習了半年多時間,他以聰明好學贏得了歐陽先生的悉心指教。後來又參加了郡裏的考試,他和弟弟文璧一同中了貢士。他知道,中了貢士隻是取得了進京城應考的資格,在京城要參加禮部主持的省試,及格以後再參加殿試,在集英殿根據題目,寫出對策文章,由皇帝親自閱卷,才能決定是否考取進士,因此,京城的兩場考試是最重要的。天祥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自己的水平發揮出來,不辜負父母和鄉親們的一片心意。
途中,文天祥不止一次地想起了離開家鄉時的情景。母親噙著眼淚為他們兄弟二人準備行裝,祝願他們金榜題名,將來好報效國家。他的夥伴以及眾父老鄉親也來送行,有的說:“我們沒有本事考進士,天祥中了進士,做了官,一定要想著我們百姓,要把國家治理好。”有的說:“如今北方蒙古政局有所穩定,力量有所恢複,他們剛剛遠征了雲南,不久就會進犯江南。天祥考取了進士,做了官,一定要輔佐皇上富國強兵,保住大宋江山。”
臨行前,吉州以及廬陵的官員也為天祥兄弟設宴餞行,稱讚他們兄弟為家鄉帶來了榮耀,勉勵他們繼續努力,金榜題名。
就這樣滿懷著奮發向上的壯誌,帶著家鄉人民的囑托,文天祥踏上了赴京應試的征途。
臨安作為南宋都城已有120多年了,幾代皇帝及官僚偏安於此,不思國難,整日花天酒地,盡情享樂。如今的臨安城內,幾十萬人口,殿閣樓台林立,市肆(鋪子)坊巷星羅棋布,一派繁華景象。再加上現在已到年末,大街小巷更是熱鬧非凡。
父子三人找了一家旅店住下。天祥兄弟準備參加幾天之後的禮部省試。父親則照顧兄弟二人吃飯、睡覺,聯係參加考試的有關事宜。閑下來時父子間也議論議論時局。
“淳熙年間,有個叫林升的詩人,曾在這裏的一家客店牆壁上題了一首詩,你們還記得嗎?”父親問道。
“記得,那是一首七言絕句。”天祥回答道。
文璧緊接著背誦了這首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吹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依然如此啊!”父親文儀無比感慨地說,“幾十年過去了,看看現在的臨安,還不是和當年一樣,官僚士大夫醉生夢死,有誰還想著國家的安危!這樣下去,別說收複失地,我看連這半壁江山也難保啊。”
“我們一定要設法保住大宋江山。如果我能在朝中做官,就要向朝廷陳述我的看法,讓皇上認清如今的形勢。對了,過些天我如果省試得中參加殿試,我就把自己對時局的看法在策論中寫出來,讓皇上看看。”天祥誠懇地對父親說。
“不過,誰知道皇上又會怎樣想呢?”父親擔心地說,“如果惹怒了他,落榜事小,還會有殺身之禍的。”
“我不怕,我就是要講真話,講實話,考不取進士,做不了官,沒有關係。因講了真話而被殺頭,恐怕還不至於,您老人家盡可放心。”
天祥同弟弟文璧認真準備了一些日子,便參加了禮部主持的省試,他倆沉著應試,考完後都感覺不錯,便耐心等著發榜。
二月初一,禮部發榜了。文天祥兄弟雙雙通過了初選,父親文儀臉上露出了笑容。不少人向他祝賀:“恭喜您兩位公子榜上有名,老人家的心血沒有白費。”文儀答道:“同喜,同喜。能否中進士,還要看殿試呢!”
省試通過後,天祥夜以繼日地準備功課,而文璧卻有些放鬆,總認為自己有把握。殿試臨近,文天祥忽然生了病,父親文儀半年來一直操勞,不得休息,見天祥考前患病,又過於擔心,一下子也病倒了。過了兩天,天祥病輕些了,他勸父親好好養病,不要替他擔心。
五月初八是殿試的日子。這天早上,天祥感覺好些了,他早早把文璧喚醒,做好準備。父親硬撐著病身子,把他們送到門口,深情地望著他們的背影,恨不能親自送兩個兒子到考場去。
禦試策的題目很長,總共有586個字。除了些空話以外,主要是讓考生就當前的社會形勢發表議論。比如,對災害不斷、人民困苦、人才缺乏、士習浮華、財政困難、兵力薄弱、盜賊未平、邊境不安等等問題,是怎麼看的,談談產生的原因和解決的辦法。
考場的氣氛非常緊張。其他考生拿了題目,左思右想不敢動筆。因為他們中間多數人都把這篇文章當作獵取功名的敲門磚,要考慮如何為朝廷當今天子歌功頌德,如何投皇上、考官之所好,並且要在文字綺靡方麵下功夫,以顯示自己的才華。而偏偏又碰上了這個題目,實在太難了。
文天祥非常沉著,坐在考場上,看了題目後,病好像一下子痊愈了似的,他感慨萬分,滾滾的心潮有如大江的波浪,討飯饑民的破竹籃、被掠女子的哭臉……一古腦浮現在文天祥眼前,他想起幾天前聽說的臨安城有人易子而食,有人用人肉做包子賣;他想起官府濫印的“交子”(紙幣)和害人不淺的高利貸,當即把考題中提出的八種情況,歸納為四個問題後,隨即落筆道:
“臣聞天變之來,民怨招之也;人才之乏,士習蠱之地;兵力之弱,國計屈之也;虜寇之警,盜賊因之也。”這是全文的中心思想,文天祥對這四個問題一一作了闡發。
第一個問題,關於天變(災異)的不斷發生,他認為是民怨招來的。雖然這種看法還是受“天人感應”的影響,沒有擺脫唯心主義的羈絆,但他揭露人民生活困苦的原因是從皇帝到各級官員對人民予取予求,貪而無厭,卻是一針見血的。他說:“今之生民困矣,自瓊林、大盈積於私貯,而民困;自建章、通天頻於營建,而民困;自獻助疊見於豪家巨室,而民困;自和糴不間於閭閻下戶,而民困;自所至貪官暴吏,視吾民如家雞圈豕,唯所咀啖,而民困。”這種議論是非常大膽的。這裏文天祥借用曆史來批評南宋皇帝貪財聚斂,大興土木,困擾百姓,完全符合事實。南宋雖然偏安江南,而皇帝的奢侈、揮霍確是不減北宋。高宗建都臨安後,就大造宮室,禦花園多至幾十處。又造“禦前甲庫”,召來能工巧匠,製造珍奇玩物,供一己鑒賞。高宗如此,子孫相習成風。理宗時候,國家財政極為困難,他仍然大興土木,建造園林寺觀。他在西湖積慶山為閻貴妃建功德院,派遣吏卒到各州縣搜集木材,鬧得老百姓不得安寧,前後三年建成,耗費極大。權左司郎中高斯得奏請停止新建寺觀,宰相謝方叔立即罷了他的官。寶三年,即文天祥寫這篇禦試策的前一年,理宗派心腹宦官董宋臣主管修建佑聖觀、梅堂、芙蓉閣、香蘭亭,他強占民田,招權納賄,無惡不作,臨安人無不罵他為“董閻羅”。皇室生活上的奢侈也是十分驚人的,皇帝生兒育女,都要用羅、絹數千匹,金、銀數千兩。皇子每日單食,要珍饈數十種,更不用說皇帝了。皇帝揮金如土,人民怎能不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