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嫂嫂,更深半夜,你一個婦人家,這早晚天道,也不是你來的時候。(旦雲)不妨,我是你親嫂嫂,怕做甚麼?(正末雲)我孫蟲兒嗬,(唱)

“隔尾”我常時有命如無命,怎好又廝羅惹無情做有情。(雲)不爭我開門去,教嫂嫂入來,這禮上就不是了。教俺哥哥知道又是打。(旦雲)孫二快開門,你哥哥有事著我叫你來。(正末唱)俺哥哥便今日有事嗬明日旋折證,嫂嫂你這搭兒莫不錯行。(旦雲)我不是錯行哩。(正末唱)前者得過承,是我那滴水簷前受了的冷。

(旦雲)不則我來,和你哥哥在此。(正末雲)既是哥哥同來,何不早說!(做開門跪科,雲)哥哥,休打你兄弟者。(孫大雲)兄弟,你起來。(正末雲)你夜晚間有甚麼事和嫂嫂來?(旦雲)小叔叔,咱後門前不知是誰殺下一個人,我如今叫你背將別處去埋了者。(正末雲)嫂嫂,你的話隻怕不準。果有這等事,我哥哥怎不說一句來?(旦雲)員外,你說與兄弟怕甚麼?(孫大雲)大嫂,我說嗬,恐怕兄弟變了臉。(旦雲)你兄弟不是那等人。(孫大雲)兄弟,你哥哥昨日吃酒回來至後門前,不知是誰殺了一個人也,曾叫那柳隆卿、胡子轉兩個賊子去,他都不肯來背。兄弟也,你想著與我是共乳同胞的情分,你不救我時教誰救?(正末雲)哥哥,這人命的事,你是好人家的孩兒,怎麼到的官府中問理去?那兩個逆子,你養育了他,吃的、穿的,那一些兒不是你的?你今日有難不肯救你,卻教我來背?好也囉,咱兩個見官去來!(旦雲)小叔叔,你看我些麵皮咱。(孫大雲)這都是你哥哥的不是了也。兄弟,你息怒咱。(正末唱)

“罵玉郎”你懷中倚恃著財豐盛,動不動和人爭,不登登按不住殺人性。若是被告發,被擒拿,怕不要償命?

(孫大雲)我幾曾殺人來?是好冤屈也!(正末唱)

“感皇恩”你還道負屈高聲,你所事無成。見兄弟,心頭刺,眼中疔。吃酒時隻和那兩個賊徒,背人時來尋我這窮丁。(帶雲)好也囉!(唱)割舍的揎胳膊,拽衫袖,到公庭。

(旦雲)小叔叔,放了你哥哥,休要如此!(正末唱)

“采茶歌”嫂嫂嗬可不你知情,哥哥嗬可不你當刑?(雲)哥哥嫂嫂,你兩口兒怕麼?(孫大雲)可知怕哩。(正末雲)要饒麼?(孫大雲)可知要饒哩。(正末雲)哥哥嫂嫂,休驚莫怕,我逗你耍哩!(唱)我替你把死屍骸送出汴梁城,隨他拖到官中加拷打,我也拚的把殺人公事獨招承。

(做同走到家科)(旦雲)兀的不是死人。(正末唱)

“牧羊關”恰便似醉漢當街上睡,死狗兒般門外停。(雲)嫂嫂,則怕天明了,待我背他出去。(做背科,唱)我背則背手似撈鈴,怎麼的口邊頭拔了七八根家狗毛,臉兒上拿了三四個狗毛。這廝死時節定觸犯了刀砧殺,醉時節敢透入在喂豬坑。既不沙怎聞不的十分臭,當不的他一陣腥。

(雲)恐怕天明,我須急急的背出去咱。(做走科,唱)

“幺篇”這等人是狗相識,這等人有甚麼狗弟兄。這等人狗年間發跡來崢嶸。這等人脫的是狗氣狗聲,這等人使的是狗心狗行。有甚麼狗肚腸般能報主,有甚麼狗衣飯潑前程?是一個啜狗尾的喬男女,是一個拖狗皮的賊醜生。

(雲)可早到汴河堤上了也。我將這個死屍埋在這幽僻去處,我記下者,久以後有個折證。哥哥嫂嫂,咱還家去來。(到家科)(旦雲)小叔權,辛苦了也!將一領襖子來與小叔權穿。(孫大怒雲)是領甚麼襖子?(旦雲)是一領舊襖子。(孫大雲)將領新襖子來與兄弟穿。(正末雲)那兩個賊子來時,隻怕哥哥還信著他哩。(唱)

“煞尾”那的是添茶添酒的枯幹井,那的是填帛填金的沒底坑。你覷當著這說謊精,那虛脾,那淺情;那過後,那光景;胡支吾,假奉承。他裝廝趁,他裝廝挺。吃飯處,白廝捱,買酒處,白廝逞;做事處,幹廝哄;愛女處,幹廝迎。(孫大雲)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睬那兩個賊子了。(旦雲)我記的古詩有雲:荊樹有花兄弟樂,員外這個才是。(正末唱)嫂嫂,你說甚的田氏三荊?隻怕你跳出七代先靈也將他來勸不省。(同下)

第四折

(正末上,雲)今日俺哥哥教我管著解典庫,我且閑坐咱。(柳、胡上,雲)孫員外這兩日不出門來,不禮俺兩個,定是那一夜不肯與他背人的緣故。他自家殺了人倒怪我,今日尋他去。(叫雲)孫員外,你怎生不出門來?(孫大上,雲)我怕你,不敢出門那。(柳、胡雲)你打死了人,你躲到那裏去?我和你見官去來。(孫大雲)不要叫,怕地方聽見。兄弟,這事怎了也?(正末雲)你兩個幫閑的賊子,好生無禮!我不救哥哥教誰救?(柳、胡做扯科)(孫大雲)我送你些錢,饒我罷。(正末雲)哥哥,不幹你事,是我殺了人來,我和這兩個賊子折證咱。(柳、胡雲)元來你兩個通同殺人來!(正末唱)

“中呂”“粉蝶兒”沒半盞茶時,求和到兩回三次。你枉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教那廝越妝模越作勢,盡場兒調刺。他道你怕見官司,拿著個天大來殺人公事。

“醉春風”你休把外人攀,則將兄弟指。我敢向雲陽市裏挺著脖子,替哥哥死、死。俺哥哥將你恩上施恩,你兩個待告嗬便告,畢竟的是那不是。

(柳雲)人命關天,分甚麼首從?我和你告官去來。(胡雲)隆卿哥,隻等他抬出三千兩銀子來,便饒了他罷。(同下)(外扮孤領祗從上,詩雲)正直公廉不愛財,掌管西槽禦史台。訟庭無事清如水,單把負屈銜冤放入來。小官姓王名翛然,在這南衙開封府做個府尹。方今大宋仁宗即位,小官西延邊才賞軍回來,今日升廳坐早衙。祗侯人那裏?與我喝攛廂者!(一行人上跪科)(孤雲)那個是原告,那個是被告?為甚麼爭桑競土、分家私不平?你慢慢的說與我聽咱。(柳雲)相公,小的是原告,這個是孫員外,他是個巨富的長者,與小人兩個結義做兄弟,一日酒醉回家去,使酒撒潑殺了一個人,叫小的替他背出去。小的每畏法並不曾背。所告是實。(孤雲)這廝可也無禮。清平世界,怎敢便殺人?(孫大雲)小人不敢。因吃酒回家去,見後門口不知是誰殺了一個人。(孤雲)你早招了也。既不是你殺人,怎麼這屍首可可的在你後門?(正末雲)相公,休信這賊子的說話。(唱)

“紅繡鞋”那告狀人指陳事實,都是些扶同捏合的虛詞。現如今告狀的全不似古賢師,這般家閑雕刺。他待放著暗刀兒,在、在、在我根前怎的使?

(柳、胡雲)這就是孫員外的親兄弟,他兩個合謀殺人哩。(孤雲)你怎生謀殺了人?你與我從實招來!(正末雲)相公聽小人說一遍咱。(唱)

“石榴花”他兩個是汴梁城裏謊喬廝,與孫員外甚宗支?隻待要興心啜賺俺潑家私,每日家哄的去花街酒肆,品竹調絲。被咱家說破他行上,因此上索垢尋疵。他道俺哥哥公門蹤跡何曾至,平空的揣與這個罪名兒。

(柳雲)我們兩個都是飽學秀才,倒說我要哄他家私!憑你到那汴梁城裏城外問去。(胡雲)這個我也不和他爭,隻問他是甚麼事發,是那個動手打死的。(孤雲)這敢是你哥哥殺了人來麼?(正末雲)並不幹我哥哥事,都是這兩個賊子妄告,要詐錢哩!(唱)

“鬥鵪鶉”他、他、他似這般鑽懶幫閑,便是他封妻蔭子。他講不得《毛詩》,念不得《孟子》,無非是溫習下坑人狀本兒,動不動掐人的嗓子。哎,這好歹鬥的書生,好放刁的賊子!

(雲)你這兩個平日哄俺哥哥錢,也盡勾了,還有甚的不足意,又來告這等謊狀。(唱)

“上小樓”我說的丁一確二,你說的巴三覽四。使不著你癩骨頑皮,逞的精神,說的強詞,公廳上捱杖子,胡攀亂指。(雲)到這裏隻有個法子,(唱)哎,使不的你咬文嚼字。

(孤雲)這廝無禮!左右,將大棒子與我打呀!(做打孫大,正末撲身上科,雲)這不幹俺哥哥事,小人情願與他對詞!(唱)

“幺篇”活時節一處活,死時節一處死。咱兩個協羅嘶鑽、尾毛廝結、打會官司。一任你百樣兒,伶牙俐齒,怎知大人行會斷的正沒頭公事。

(孤雲)這樁事不打不招。左右,拿這大的下去。好生打著。(孫大雲)小的是個知法度的,怎敢殺人?(正末雲)不幹俺哥哥的事,這件事都是小人做來。(孤雲)既是他認了,左右,拿小的下去打著者。(旦衝上,雲)相公停嗔息怒,暫罷虎狼之威。這件事也不幹孫大事,也不幹孫二事,都是小媳婦兒做下來的。(孤雲)兀那婦人!這件事你說的是嗬,我與你問個婦人有事,罪坐夫男,揀一個輕省的罪名與他;若說的不是嗬,我就活活的敲死了也。(旦雲)相公,從來人命關天關地,豈可沒個屍親來告,要這兩個光棍與他索命?隻因俺這孫家,汴京居住,長的孫大,叫做孫榮;次的孫二,叫做孫華。本是共乳同胞的親兄弟,自小裏父母早亡。這孫大恃強,將孫二趕在城南破瓦窯中居住,每日著這兩個幫閑鑽懶,搬的俺兄弟不和。這兩個教孫大無般不作,無般不為,破壞了俺家私。孫大但見兄弟,便是打罵,妾身每每勸他,隻是不省。妾身曾發下一個大願,要得孫大與孫二兩個相和了時,許燒十年夜香。偶然這一晚燒香中間,看見一隻犬打香卓根前過來,妾身問知此犬是隔壁王婆家的。妾身就他家裏,與了五百個錢,買將來到家,將此犬剁了頭尾,穿了人衣帽,撇在後門首。孫大帶酒還家來見了。問妾身道:後門口是誰殺了一個人,你可知麼?妾身回言不知道。當夜教孫大喚柳隆卿、胡子轉替背出去,兩個百般推辭,隻不肯來。我到窯中喚的孫二來,教他背將出去,埋在汴河堤上。怕相公不信,現放著王婆是個證見。(詞雲)因孫大背親向疏,將兄弟打罵如奴。信兩個無端賊子,終日去沽酒當壚。把家私漸行消廢,使妾身難以支吾。因此上燒香禱告,背地裏設下機謀。才得他心回意轉,重和好複舊如初。若不是喚王婆親為證見,誰知道楊氏女殺狗勸夫?(孤雲)這也難道。(旦雲)怕相公不信,可著人去取來看。現在河堤岸上埋著哩。(正末雲)怪道背出時,這般死狗臭!(唱)

“十二月”這公事非同造次,望相公台鑒尋思。俺哥哥花枝般媳婦,掌著那銅鬥家私。這便是情由終始,有甚的過犯公私?

(孤雲)既如此,左右與我到汴河堤上取那埋的死狗來看。(正末唱)

“堯民歌”就官廳上拖出那狗皮兒,這的是俺嫂嫂暗把計謀施。勸哥哥放開懷抱莫嗟谘,那王婆須是俺的正名師。相公阿你恩也波慈,從來不受私,早分解了這蹺蹊事。

(祗從取砌末上,雲)稟爺,取得這狗兒來了也。(孤雲)這兩個賊子好無禮也!各打九十,為民當差。孫榮主家不正,將親兄弟另住,本該杖四十,因他妻楊氏大賢,免杖。楊氏與他旌表門閭。孫華郎授本處縣令。(詞雲)幸當今天祐聖明君,汴梁城出此兩賢人。王翛然從公大斷案,一家兒望闕謝皇恩。(正末等拜謝科,唱)

“尾煞”俺如今剔下子這骨和筋,割掉了這肉共脂。則著他背狗皮號令在長街市,也等那一輩兒狗黨狐朋做樣子。

題目 孫蟲兒挺身認罪

正名 楊氏女殺狗功夫

§§朱凱

朱凱,字士凱。裏籍不詳。賈仲明補《錄鬼簿》吊詞有“振江淮獨步杭城”句,則其主要活動在江淮流域,或即為杭州人。生卒年亦不詳。曹本《錄鬼簿》有其至順元年九月所作後序,王鋼《錄鬼簿三種校訂》以為“至順”當為“至元”或“至正”之訛;又《錄鬼簿》列入“方今才人相知者”,據其小傳,鍾嗣成曾為其所編樂府、隱語集作序,則其當與鍾嗣成同時,生活在元代後期。明人郎瑛《七修類稿》卷五《千文虎序》言其至正生間曾任浙省掾吏。自幼獨立不俗,與人寡合,賈仲明稱其“沉默敦篤念信誠”。與鍾嗣成交誼甚厚,曾互為作序。不過,《說集》本和孟本《錄鬼簿》竟不載其人,或因為此二種編年較早。曹本和天一閣本《錄鬼簿》有其小傳,稱“小曲極多,所編《升平樂府》,甚工。類集群公隱語,標曰《包羅天地》,又有《謎韻》一集”。惜各書均佚。郎瑛《千文虎序》:“四明張小山,太原喬吉,古汴鍾繼先,錢塘王日華、徐景詳,犖犖諸公,分類品題作詩,包類凡若幹卷,名曰《包羅天地》。”則《包羅天地》為其選編當時名公的隱語集。在當時文壇頗有聲譽,賈仲明吊詞譽其“詩禪隱語精,振江淮獨步杭州。王彥中弓身侍,陳元讚拱手聽,包賢持拜先生”。散曲存有與王曄合製的《雙浙蘇卿問答》十六首,當時即“人多稱讚”(見《錄鬼簿》王曄小傳),今從《全元散曲》置王曄曲中,此不重出。雜劇創作,僅曹本《錄鬼薄》載有二目:《孟良盜骨殖》、《黃鶴樓》。孫楷第《也是園古今雜劇考》卷四《校勘》雲:戴光曾鈔本“朱凱但有傳,不附所撰劇目。”因未見戴氏鈔本,暫且不論。此二種雜劇,幸存世間,雖著錄極複雜,分歧頗大,今依舊說,前者屬名於朱作,《黃鶴樓》暫歸無名氏。《孟良盜骨殖》,邵曾祺《元明北雜劇總目考略》認為“楊家將故事,在雜劇裏以此劇為最好,結構完整,曲詞本色豪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