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十四章
季氏將伐顓臾①。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②。”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③?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④,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⑤:‘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注釋
①顓臾,音zhuānyú,魯國的附庸國,在今山東費縣西北。
②有事:《左傳》:“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這“有事”即指用兵,從這一段到“而在蕭牆之內也”為一章,今為閱讀方便,分為二節。
③爾是過,“爾”是“過”的賓語,可理解為“過爾”,“責備你”的意思。
④東蒙,即蒙山,在今山東蒙陰縣南,接費縣境。
⑤周任,古代史官。
譯文
季氏準備攻打顓臾。冉有、子路兩人謁見孔子,說道:“季氏要對顓臾下手了。”
孔子道:“冉求!這難道不該責備你嗎?那顓臾呢,先王曾經授權它主持東蒙山的祭祀,而且它早就在我們最初被封時的疆域之內,這正是我國安危與共的藩屬,為什麼要攻打它呢?”
冉有道:“季孫要這麼幹,我們兩人本來都是不同意的。”
孔子道:“冉求!周任有句話說:‘能夠貢獻自己的力量,再去任職;如果不行,就該辭職。’譬如瞎子遇到危險,不去扶持;將要摔倒,不去攙扶,又何必用那助手呢?況且你說得不對。老虎犀牛從籠裏逃出來,龜殼美玉毀壞在匣子裏,這是誰的責任呢?”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①。今不取,後世必為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②。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幹戈於邦內。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③。”
注釋
①費,音bì,魯國季氏采邑,在今山東費縣西南。
②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據文義,當作“不患貧而患不均,不患寡而患不安”。
③蕭牆之內:蕭牆,魯君所用的屏風;蕭牆之內,暗指魯君。當時季孫把持魯國朝政,怕魯君起兵收回主權時,顓臾憑借有利地勢幫忙,於是要先下手為強。
譯文
冉有道:“如今那顓臾呢,城牆牢固而且離季孫的采邑費城很近。如今不去占領它,日子久了,一定會給子孫留下禍害。”孔子道:“冉求!君子討厭那種不說自己貪心卻一定要找些說辭的態度。我聽說過:無論諸侯或者大夫,不必著急財富不多,隻需著急財富不均;不必著急人民太少,隻需著急境內不安。財富平均,便無所謂貧窮;境內和諧,便不會覺得人少;境內平安,便不會傾危。這樣的話,遠方的人還不歸服,便可修明仁義禮樂的政教來招致他們。他們來了,就得使他們安心。如今仲由和冉求兩人輔相季孫,遠方的人不歸服,而不能招致;國家支離破碎,卻不能保全;反而想在國境之內大動幹戈。我恐怕季孫的憂愁不在顓臾,卻在魯君呀!”
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①。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