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劇烈地喘息著,被陰霾遮蔽的雙眼飛快向身邊掃視一圈,隻見昌平君、呂不韋等賀客均像被這始料不及的變故驚呆了一樣,惶恐震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鮮血浸染的屍身上不曾離開。而楹柱後的樂工和那幾個姑娘更是嚇得呆若木雞,有幾個膽小的甚至還死死捂住了雙眼。
惟有羋離仍站在原地,沒有躲藏,沒有閃避,蒼白的麵孔帶著與她的年齡毫不相稱的肅穆神情,而那對圓圓的杏眼裏,則盈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哀與震撼。
他狠狠咬咬牙,努力平複一下自己紊亂的心緒,然後飛身跨過長案,大步衝到倒地的屍身近前,死死盯著小宮女睜得大大的、一直不曾合攏的雙眼。
一陣陣無法渲泄的怒火在他胸中肆意衝撞著,而隱藏在這暴怒之後的,還有更加深重的、他不明所以的傷痛。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他已全然忘記自己剛剛逃過一場性命之災,實在應該萬般僥幸才對。
今日在集賢院裏略施小計便逼出小宮女下毒的實情,順便警示了那個膽大妄為的羋離,讓她明白濫用悲憫之情有時就像墨家的東郭一樣愚蠢可笑。然而他算是大獲全勝了嗎?一切全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給他的完勝、他的自負與得意抹上了一層灰暗的色彩,尤其是小宮女一番辱罵,更深深刺傷了他身為君王的高傲與尊嚴。此時此刻他不禁開始懷疑,今日殿中一番智計較量嘲弄的究竟是羋離還是他自己呢?
“下官疏忽,不僅累大王受此性命之危,且不顧規矩持劍入殿,兩罪累疊,求大王一並治罪!”
王綰懇切的呼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沉思。他低頭看看這個昂藏壯漢臉上誠惶誠恐的愧疚神色,情緒低落地擺擺手說:“持劍入殿也是危急之時的權宜之計,何罪之有。你先起來吧。”
說完他彎下身去,撿起掉落在屍身邊的短小匕首,舉到眼前仔細查看。這匕首純由玄色镔鐵鍛造而成,小巧精致卻鋒銳無匹,刃一出鞘便寒光隱隱,似乎帶著種無形的煞氣,插入鞘中卻又鋒芒盡掩,看去和女孩兒家頭上簪戴的簪釵無異。
這時受到驚擾的賓客已經心神落定,紛紛圍攏到大王身邊,殷勤備至地問候起來。待他們看清嬴政手中擺弄的匕首,不禁又個個嘖嘖稱奇。
“大王,請將這利器與微臣看看。”昌平君忽然走上前來,接過插回鞘中的匕首,湊到眼前反複看看,然後帶著幾分懷疑說,“以前聽人說,當年鑄劍大師歐冶子在鍛造巨闕劍時,還剩下一塊多餘的神鐵。他用這塊神鐵造了一枚銳氣昭昭的匕首,匕首成時天上下起一陣紅雨,後來這枚匕首就被命為‘天問’。這小宮女所藏匕首,一斬而輕鬆斷我秦國銅劍,實在匪夷所思,莫非就是那枚‘天問’?”
眾人瞠目結舌地聽著,看看匕首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屍身,對昌平君的猜測莫衷一是。
嬴政拿回匕首,半信半疑地搖頭道:“如果這真是歐冶子所鑄的稀世之珍,為何會出現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卑賤宮女身上?”
“大王,說不定是什麼人偷偷交給她的呢!”薑媛興奮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來。
剛才她和姐姐緊摟著躲在柱後,一顆心也駭得怦怦亂跳。後來驚變平息又聽到眾人議論紛紛,她終於緩過神來,驀地想起昨晚尾隨羋離溜到集賢院一事,心中不禁竊喜,於是急不可耐地鬥膽插嘴進來。
一句話引來諸人關注,她顯得愈發得意,熱切地望著嬴政說道:“鑄劍大師歐冶子是幾百年前的越國人,聽說當年所鑄稀世名劍大多都流入越宮、吳宮和楚宮中。現在吳越之地早已並入楚境,所以這匕首若真是‘天問’,想必也是由楚人帶入鹹陽的。大王不是說昨天有人給她送去衣物飯食嗎,這匕首如此小巧,夾帶其中想來也不易被人察覺。”
當羋離聽她說匕首可能出自楚國時,心中已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最後這句話更是證實了她的猜測,不僅明白無誤地把矛頭直指自己,還頓時引來一大堆猜疑刺探的目光。什麼歐冶子,什麼稀世名劍,什麼天問,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這裏,她一個字都從未聽說過啊!
她心裏正在發急,卻忽聽蒙恬搶先說道:“不可能!昨日這宮女從水中獲救,我已經見她發髻中插著這枚匕首,當時以為隻是普通的發簪,因而並未特別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