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3)

第二天一大早,被陰霾遮蔽多日的天空終於放晴了。噴薄而出的紅日仿佛積蓄了幾日的力量,一舉撕裂天邊堆積起的黛青色雲層,灑下萬道耀眼的光芒。

灰蒙蒙的宮闕就在這一刹那被點亮了。無論是高高的、青灰色的瓦簷;還是滾動著露珠、晶瑩潤澤的花樹;甚至連頭頂一片湛藍如洗的天空和尚未完全散去的、灰白色的雲朵都被鑲上一道金邊,點染成嫣然如醉的酡紅。

初升的朝陽同樣振奮了羋離懨懨的心情。她早早起身收拾停當,在院中兜了一圈,到處都沒發現老秦伯的影子,索性不等他吩咐,自己在偏殿中支起幾杆竹架,準備把那些受潮發黴的帛書攤開晾曬。

她正忙得起勁,忽然聽到老秦伯在院中笑嗬嗬說道:“阿離起來了?病全好利索了?”

“嗯,全好了。”她抬頭向窗外望望,輕快地點點頭大聲說,“老秦伯,一大早你就忙開了。我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你,就自作主張,把殿中那些受潮的帛書攤開晾曬了。”

老秦淵佝僂著身子邁進殿中,對她揮揮手說:“這個先不忙,快來幫我找卷簡書。剛剛大王召我到宣政殿,要我趕快把館中藏的《詛楚文》找出來,交給尚書令草擬詔書。我這背也駝、眼也花的,上麵的架子根本看不清,全要靠你了。”

“《詛楚文》是什麼?”羋離把手在衣服上抹抹,一邊跟在老秦伯身後向殿宇深處的木架走,一邊不解地追問。

“唔,那是惠文王在位時,有一次秦楚大戰,出師前先王祭奠各路神靈的祭文。”

怎麼嬴政年紀輕輕,英明果敢又充滿自信,竟然也會相信這些故弄玄虛的東西?她啼笑皆非地搖搖頭,嘴角一翹,漾出了若有若無的淡淡笑容。

老秦伯一回頭,猛然看到她臉上那撇難以置信的嘲弄笑容,不禁板起臉來,不痛快地教訓道,“你這小毛丫頭知道什麼,這些神靈可不能隨便褻瀆,他們的本事大著呢,尤其是那位巫鹹。那次秦國能打敗楚國,還不多虧了向各方神靈虔誠祭奠,得了神靈的護佑幫助。”

“那秦國每次出兵前都要祭祀各方神靈嗎?”她嘟起嘴,不甘心地反問,“是不是不祭神靈就一定會吃敗仗?”

“這——倒不是。”老秦伯一下語塞了,用力撮撮鼻子,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說,“就你這丫頭牙尖嘴利,連我老秦淵都問住了。不過照我看,大王把這次出兵攻趙看得很重,否則也不會連這陳年的《詛楚文》都要翻出來,一會兒還要由奉常、太祝陪著到昭台祭祀神靈。”

“是嘛。”她踮起腳仰著頭,仔細查找自己在木架上標注的標記,同時心不在焉地隨口問道,“領兵出征的人選定下了?”

“這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猜十有八九是長安君。”

成蟜?在聽到這名字的一瞬間,有如電光火石一般,她突然想起為什麼屯留這個字眼聽起來並不陌生了。這——不正是成蟜起兵謀反的地方嗎?怪不得嬴政和呂不韋連日爭執不下、怪不得他對此次出兵異乎尋常的重視,她怔怔地想著,本來高高扒在木架上的手臂也不知不覺垂下來。

“阿離,發什麼愣呢?”老秦淵見她忽然停下,忍不住催促道,“快幫我找啊。”

“哦。”她回頭看看老秦伯詫異的神情,不敢再胡思亂想,急忙點點頭,很快從一堆蒙了厚厚灰塵,許久未被人挪動的簡書中翻出那劄《詛楚文》,交到老秦伯手中。

老秦伯一句無心之語勾起她滿腔疑慮和隱憂,這一整天,許多想不通的謎題就在她腦海中不停縈繞糾纏,直到傍晚時分,她終於又見到了久違的嬴政。

她正在西邊那座配殿中,借著窗外最後一絲天光忙忙碌碌收拾那些攤開晾曬的帛書,忽然被一陣迅捷有力的腳步聲驚動,抬頭向殿門外一望,果不其然,正是臉色陰鬱的嬴政一馬當先,大步走了進來,後麵還意外地緊跟著躊躇滿誌、意氣昂揚的王弟成蟜。

她和老秦伯急忙趕到院中跪迎。嬴政見到她,一對漆黑透亮的眸子隻是閃了閃,接著便回頭對身後的一眾內侍吩咐道:“你們全都退到院外守候,隻留祁橫一人在此即可。”說完便帶領成蟜徑直走入居中的正殿中。

她抬起頭望著他挺拔孤傲的背影,原本就已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變得越發緊張。這難道是他們兄弟反目前的最後一次獨處嗎?嬴政可是已察覺到迫在眉睫的危險,想在出征前把成蟜好好警戒一番?

正殿中忽然飛出嬴政響亮的聲音:“咦?案上擺的那張山川圖呢?阿離,快把我這幾天一直琢磨的地圖拿來。”

地圖?她猛地醒悟了。他說的一定是今早她從漆案上收拾起的那張羊皮地圖。

她無暇再胡亂猜度,快步衝回配殿中,一把抓出那卷地圖,稍一轉念,又轉身燃亮一盞鎏金銀簋燈,一手擎著走入正殿裏。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殿中敞開的門窗已全部合攏閉緊,除了她手中那盞簋燈散出的一片光暈,其餘一切都已隱入寂然無聲的幽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