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3)

大朝會之後,朝中上下相繼為秦王嬴政的冠禮忙碌起來,而身為百官之首的呂不韋更是事必躬親,紛繁雜亂的千頭萬緒無不親自過問,唯恐遺漏一點細微之處,因而忙了個不亦樂乎。

這天傍晚,一場夏日裏常見的疾雨突然襲來,雖然才下了大半個時辰便雨歇風住,天空也慢慢放晴,可是晌午的炎熱卻被雨水衝刷殆盡,濕潤清新的空氣中頓時多了幾許沁人涼意。

宣政殿那張寬大的漆案上,端端正正攤開擺放著一卷長長的簡書,起首題著“五蠹”兩個醒目的墨黑大字。

嬴政在殿中緩緩踱著步子,低著頭聚精會神地沉思簡書中的詞句。雖然剛才他已捧卷將文章接連讀了幾遍,此時卻依然意猶未盡,心潮也愈發起伏難平。

“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他在心裏喃喃默誦,反複回味著這些切中心扉的懇切言辭,突然激動地自言自語道,“好,說得太好了!”

“大王對什麼人如此讚不絕口?”

乍聽到這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嬴政心中一驚,抬頭一看,原來自己剛才過於全神貫注,竟沒留意熊啟已由祁橫引領走入殿中。

“是昌平君啊。”他釋然點點頭,急迫地指指書案說道,“本王讚的正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韓非。此人果然非比尋常。本王剛剛看了他的五蠹,文章鞭辟入裏,犀利如刀劍,字裏行間足以見其人鋒芒。更難得竟與我心意相通,不謀而合。將來若能得他輔佐,平定六國、治理天下,無異於如虎添翼。”

熊啟滿麵含笑地望著他答道:“原來是他。外麵傳聞,說此人博學多能、巧言善辯。大王既然對他如此推崇,想來那些傳言一定不假。對了,這韓非與李斯不是師出同門嗎?大王不妨讓客卿大人遊說此人來秦,不就可以得償心願了。”

嬴政正在興頭上,早忘記以前向李斯提到他這位師弟時,他表現得似乎並不那麼積極。

他對昌平君點點頭,又踱了幾步,不禁越想越興奮,全身仿佛充盈著某種亟待發泄的勁頭。他終於捺不住心中的衝動,奔出殿門對兀立殿前的幾名侍衛喊道:“你們幾個過來陪本王練練劍。”

這些侍衛平日也時常陪嬴政演練騎射、劍術,因此聽到這聲突兀的吩咐並不感到意外,立刻紛紛圍攏上前,當先一名都尉還摘下腰間佩劍,神色恭謙遞到他麵前。

嬴政接過劍,獨自刷刷舞了幾下,接著把劍一收道:“今日不要單打獨鬥,你們幾個一起上,看看本王可應付得來。”

幾個侍衛遲疑地相互看看,雖然不明白大王為何突然心血來潮,可是誰也不敢貿然開口,隻得依言抽出兵刃,將他圍在圈中。

嬴政炯炯的目光傲然掃過一張張審慎的麵孔,忽然呀地大喝一聲,揮劍向其中一人疾刺過去。

侍衛們一見大王出招也不敢怠慢,急忙各執兵刃殺入戰團。

嬴政被韓非的文章鼓舞著、振奮著,心誌昂揚、精神抖擻,雖然以一敵眾卻紋絲不亂,靈敏迅捷的身形在刀光劍影中騰躍翻飛,絲毫不見滯重,手中長劍也揮舞如行雲流水,有條不紊,攻守之機恰到好處,讓眾人尋不到一絲可乘之機。

這時熊啟也早已跟出殿來,遠遠站在石階一邊,背負雙手笑吟吟地旁觀。

雙方纏鬥正酣,遠遠地赫然傳來呂不韋略帶嗔怪的聲音:“大王和昌平君尋得好消遣。你們這邊輕鬆自在,卻全不顧老臣這些天奔波操勞,忙得焦頭爛額,沒有一絲喘息。莫非這朝中上下就隻有老臣一個操心大王的冠禮不成。”

嬴政聞聽此言,腳步稍一沉滯,一個呼哨收劍躍出戰團。

他隨手將劍扔還給麵前的侍衛,聳聳眉頭,不快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仲父氣急敗壞從麒麟殿那邊快步走來,郎中令、奉常、太祝和四五個丞相府的小吏也亦步亦趨,在他身後緊緊跟隨。也不知為什麼,仲父那張溝壑縱橫的蒼老麵孔繃得緊緊的,平時本已咄咄逼人的精湛目光,此刻更多了幾分隱然躍動的慍怒之意。

嬴政深吸了幾大口氣,努力調勻氣息,剛要開口,忽聽熊啟在身後不疾不徐地說道:“丞相何出此言?大王登基這麼久,如今眼看加冠成年之日漸近,朝中文武百官哪個不真心期盼這一天早點到來。不過丞相為百官之首,受大王和太後之命輔政近十年,一向將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足以見大人才幹過人,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也是當之無愧。大人既有此超群之能,為促成大王順利加冠親政而奔波操勞,自然也是義不容辭的分內之事。臣等莫說無越俎代庖之心,即便有,也是力所不逮啊。”

嬴政聽完他的話,回轉頭去,促狹地眨眨雙眼,望著熊啟會心一笑。

雖然昌平君從容不迫的麵龐上始終留存著一絲笑意,然而不動聲色說出的話語卻於圓滑處透著銳利,既讓氣勢洶洶的呂不韋抓不住一絲破綻,又足以駁得他不敢胡亂吹毛求疵,遷怒於人。

既然昌平君已把仲父毫無緣由的責難和挑剔不客氣地頂回去,嬴政便不想再發作,於是藏起心中剛剛湧出的不快,微笑著迎上前去說道:“仲父何來如此大的火氣?是不是因為天氣炎熱,諸事繁冗,讓仲父忙得心煩意亂,所以才虛火上浮?祁橫,快讓他們把浸在井裏的新鮮瓜果拿來,給仲父消消暑。”

“瓜果就不必了。大王能有這份心,老臣已足感欣慰。”呂不韋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氣急之下言語頗有些造次,因而竭力壓抑著心中慍怒,手拈長須長歎一聲說道,“剛剛出言不慎,實在是被長信侯氣糊塗了,還望大王見諒。”

“嫪毐?”嬴政濃眉一挑,嘴邊浮起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可不是!”呂不韋鬱憤難消,恨恨點點頭,“我早對大王說過,此人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奸邪小人,得誌便猖狂。大王偏偏不聽,非要加封他為長信侯。如今怎樣,可看他原形畢露了。”

呂不韋和嫪毐不睦由來已久,嬴政早已聽多了他們兩人相互詆毀、貶抑之辭。尤其這次他不顧仲父一再反對阻撓,堅持擢升嫪毐為長信侯並賜封太原郡封地,更是惹得仲父心中酸溜溜嫉恨難平。

此刻又聽仲父在自己麵前抱怨,他心中沒太在意,隻是心平氣和地答道:“這次平定成蟜作亂,長信侯著實出了一番力。立如此大功卻不擢升,情理上也太說不過去了。”

“哼!大王對他仁至義盡,可他卻是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呂不韋依舊話茬不善,忽然指指身後的奉常和一個小吏說道,“你們快對大王講講,前幾天去雍城勘察宗廟,安排冠禮儀式,長信侯是怎麼招待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