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3)

羋離的鞭傷痊愈沒多久,嬴政便因循舊例,由王綰率百餘名侍衛護衛,移駕林光宮避暑了。

林光宮坐落於雲陽甘泉山南麓,周圍群山連綿起伏、氣勢險峻,一向是屏障鹹陽西北的前哨要塞。

與都城左近的上林苑相比,這座藏匿於半山一片蔥蘢間的避暑行宮雖然沒有恢宏攝人的威儀,卻勝在小巧精致、獨具一格。

出發那日,一眾車馬始終沿著鹹陽城北那條平坦寬闊的直道風馳電掣般急行。第二日,道路漸漸迤邐探入綿延崎嶇的群山中,變得顛簸難行,車馬行進的速度不得不慢下來。緊趕慢趕了一整天,他們終於在晚間抵達這座清幽雋雅的避暑行宮。

山中的夜晚沁涼怡人,與燥熱難耐的鹹陽宮簡直有天壤之別。羋離草草把簡單的行裝安頓好,一心隻想趕快安寢,好好放鬆一下顛得幾乎散架的身體。

祈橫卻不期然而至,悄悄給她送來一套宮中侍衛穿著的衣履。

她納悶地追問祁橫,給她這侍衛的衣服要派什麼用場,可是祁橫隻是含糊其辭地告訴她,明早換上這身衣服,日出初刻趕到北宮門,一切就自見分曉。

嬴政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難道他全然不顧旅途的輾轉奔波,明天一早就要帶她進山狩獵嗎?這家夥果然是個精力健旺,永不知疲倦的行動派。她一件件翻看著放在席上的衣服,無聲地笑了起來。

本以為他是信口一說,沒想到他居然一直記著自己許諾過的話。她微微眯起雙眼,情不自禁想起那個充滿激情與震撼的夜晚,還有此後一連幾****來探望她時那濃得化不開的甜蜜和讓人戀戀難舍的纏綿。即使現在一個人偷偷回味,她依然羞得臉上一陣陣發燒,心也不受控製地急跳個不停。

他和自己爭鬥了這麼久,其實她又何嚐不是。盡管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還是不可救藥地一頭跌進密密的情網中。可是——可是兩情相悅、心心相印的滋味竟是那麼美好。即使他不在身邊,那個高大的身影也像深深鐫刻在心中,默默陪伴著她,時刻隨著她的心一起跳動。因為心中多了份牽掛和惦念,連這個陌生又充滿敵意的世界在她眼中都變得美麗溫馨了許多,居然也讓她有了一絲剪不斷的留戀和憧憬。

她和衣躺在席上,雖然疲倦,卻因為存了這段心事一夜都沒睡好,輾轉反側,天才蒙蒙亮就急急忙忙起身了。

她把祈橫送來的衣服一絲不苟穿戴好,又將一頭長發高高挽起,仔仔細細用皮弁扣牢。攬鏡自照,她忍不住無聲地偷笑出來。

銅鏡中映出的矮小身影,一身湖綠色胡服短裝,外披一件米黃色齊腰短甲,圍裳長褲牢牢紮進腳上那雙高口平頭靴中,再配上頭頂赭色的小弁帽,雖然活脫脫像個乳臭未幹的娃娃兵,倒也不乏幾分勃勃英氣。

她正左右審視著,忽然有人在外輕扣門扉。還未等她回答,房門已徑自推開,一個神采飛揚的人影大步直闖進來。

羋離不禁一愣。眼前的不速之客難道是嬴政嗎?脫去整日包裹著他的那身厚重又沉悶的黑袍,她幾乎有點認不出了。

綴著朱紅纓絡的褐色軟甲、杏黃色的錦袍和行縢、粉白絲絛鑲邊的軟領和窄袖,所有的色彩都是那樣鮮亮明快,襯著他古銅色的俊朗麵龐,顯得如此英姿勃發、氣宇軒昂。

她不禁看得心馳神蕩,一時幾乎呆了、癡了。

嬴政似乎並未留意她的忘情和失態,將她上上下下端詳一番,滿意地點點頭,隨後便心急地扯著她衝出房去,邊走邊說:“我的寢殿仙人殿就在旁邊,所以出來之後就彎到這裏叫你,免得在宮門口等得心焦。”

“什麼事這樣火燒眉毛似的?”她一邊被他不由分說拉著向前疾衝,一邊故意問道。

“騎馬狩獵啊!早答應過你的。忘了嗎?”他底氣十足地回答,那語氣和神態讓她覺得自己簡直問了個不該問的白癡問題。

“可是,可是我不會騎馬,就更別提挽弓射箭了。再說,你不怕別人認出我會生疑嗎?”她有些畏怯地繼續追問。

“你何時學得和祁橫一樣囉嗦。”他低頭斜睨她一眼,嘴邊微微展露一絲笑容,“不會騎馬我來教你。這裏是林光宮,再沒有鹹陽那麼多雙討厭的眼睛緊盯著我不放,難得可以自由自在,隨心率性。我已經吩咐王綰,今早隻帶你一個人進山,別人誰都不許跟隨,哪怕遠遠地跟著也不行。”

“王大人一定被你難為死了。”羋離抬頭瞅瞅他棱角分明的側影,不禁偷笑著在心裏嘀咕一句。

說笑之間,他們已沿著山勢拾級而上,經過幾重掩映在葳蕤林木間的宮殿,又踏著竹橋越過半畝荷塘,一道宮門已在晨霧中影影綽綽露出幾分輪廓。

祁橫正牽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靜候在那裏,馬鞍上掛著她在上林苑中見過的那張烏木重弓、一壺羽箭,還有兩個盛滿清水的皮囊。

老內侍見他們相攜而來,急忙迎上前去,為難地瞧著嬴政,吞吞吐吐小聲問道:“大王真的執意獨自進山嗎?別說王大人不放心,就連老奴也實在放心不下。”

嬴政沒吱聲,慢條斯理摘下弓箭在背上挎好,又細細整了整水皮囊,然後才抬眼望著祈橫說道:“你們也是瞎操心。本王又不是幾歲的小娃,難道會被猛獸吃了不成。我們隻到附近山中轉轉,晌午就回來。”

說完他又轉向羋離,幹脆地道聲上馬,兩手握在她腰間向上一舉,輕輕鬆鬆將她扶上馬背。接著他自己也踩牢馬鐙,翻身一躍在她身後坐穩,一手緊緊環在她腰肢上,另一手輕抖幾下馬韁。黑馬仿佛早已通曉他的心意,一陣小跑衝出宮門,猛地紮進山中一片如紗似煙的嵐霧中。

他們沿著山梁上一條蜿蜒狹窄的小路不疾不徐地奔馳著。

在現代時,她曾不止一次在草原上騎馬。然而此時跑起來她才明白,和這些自幼在馬背上磨練的古代人相比,她那些由牧民馭著韁繩遛馬的經曆簡直就是小兒科。所幸身前有嬴政有力的手臂環護,背後還緊靠著他挺直的身軀,她很快便忘記最初一刻的不安和緊張,全然沉浸於縱馬馳騁的興奮愜意中。膩膩的、涼涼的,濕漉漉又帶著野菊花藥香味兒的清風撲麵而來,沁人心脾,她不停地深嗅著,醺然欲醉。

極目遠眺,周圍錯落起伏的墨藍色群峰被飄忽不定的乳白色霧靄纏繞著、間隔著,隻露出一座座青色的峰尖,宛如一幅筆墨清爽、疏密有致的山水畫卷。林木被霧氣氤氳著,也細膩了、溫柔了,脈脈流動著一絲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