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屁稅”與“牛皮稅”(2 / 3)

所以,放屁事小,後患可畏,未雨綢繆,課以稅收,是有其道理的。以此類推,想到了吹牛皮這個說來也是人類的弱點。當然,吹牛和放屁,是兩回事,屁是放的,牛是吹的,兩者排出的管道不同,排出的氣味也不盡相似,但所起到的令人掩鼻而過的難堪,卻是一模一樣的。

因此,牛放屁,課稅,吹牛皮,似乎也應該課稅。

如今,以文字為載體,以紙張印刷物出現的,有些評論家“吹”捧的文章,有些作家自我“吹”噓的文章,有些記者和編輯“吹”擂的不實之詞,有些由有關部門組織起來的純係“吹”法螺性質的座談討論,其可信度已接近於零。

以上這些台麵上吹拉彈唱,台麵下流言蜚語,圈子裏拉幫結派,圈子外起哄架秧,全部文壇話語,其“烏煙瘴氣”,其“雲山霧罩”,其“撲朔迷離”,其“狗戴嚼子——胡勒”,一言以蔽之,基本上也和牛從肛門噴放出來的氣體差不多。

在我熟知的文學領域裏,這種吹吹複吹吹,屁屁複屁屁的沼氣池狀態,也頗令人窒息的了。嗚呼,中國文學之沉淪,之物欲橫流,之權錢色相交易,真令人目迷五色,匪夷所思。

為什麼評論家敢於如此猖獗地“吹”?為什麼作家竟能如此恬不知恥地“吹”?從海外這則奇聞,我終於找到了根本原因,一句話,都是“吹牛皮不上稅”,才使得他們放開手腳,肆無忌憚,大幹特幹的。

如果,猴年馬月之後,文明進步到一定階段,道德規範到一定水平,某位評論家因為欠了某位美女作家的脫褲之情,要為她的一篇實在不怎麼樣的作品,說到好得不得了的程度,必須先跑到稅務局去,繳納吹牛費若幹,領到一紙限吹一次或多次,限吹為佳作或傑作的執照,然後,方可為吹鼓手。也許那樣一來,作家和評論家要掏錢付費吹牛,會稍有收斂,說不定能有“玉宇澄清萬裏埃”的一天。但這是永遠不能實現的夢,吹牛上稅,要比放屁上稅,大概更為困難,因此,對於當下的文學沼氣,還要做長期忍受的準備。

話說回來,文人好吹,愛吹,也是自古以來的通病。

那是不學自會,無師自通的本領,正如澳大利亞或新西蘭的牛好放屁一樣,屬於本性所致。吹牛誰不會,但若細品中國文學史上,那連篇累牘,形形色色的吹,恐怕也不能一概抹煞。有貨真價實的吹,有假冒偽劣的吹。前者為叫賣,歸於商業的正當經營業務;後者為誑騙,絕對是在取締之列的欺詐行為。如同我窗前的早市一樣,所有攤販,無不發出最強音,無不吹自己的菜好價賤,然而,你在購買時,還是小心為好,免得上當受騙。

所以,牛分真假,吹分實虛,有得吹的吹,是吹,無得吹的吹,也是吹。因此,我更欽服古人的吹,尤其欽佩文學史上大師級們的文人,那種天無二日,獨他為大的真吹和狂吹。杜甫《飲中八仙歌》記錄下李白的吹:“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種意氣風發的吹,豪邁張揚的吹,能令人鼓舞,能使人振作,因為中國文人被中國皇帝整得實在太灰溜溜的了。李白這種不買賬的吹,這種不把皇帝老子放在眼裏的吹,哪怕在文學史上,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也讓後世文人開心一大回。

當然,古人敢吹,氣概非凡,因為他們擁有雄厚的實力基礎,既經得起當時的推敲,更耐得起久遠的考驗,自信,是最大的本錢。不同於時下那些心是虛的,肚是空的,腦是死的,隻有一張嘴是活的吹家,銀樣蠟槍頭,不經陣仗,紙糊的燈籠,一戳即破。

南朝劉宋時期,有一位康樂侯謝靈運,就大言不慚地聲稱過:“天底下的才華,加在一起,一共是一石。曹子建獨得八鬥,我得一鬥,其餘的文人,共分那剩下的一鬥。”這番擲地有聲的話,吹出口來,無論當時,也無論事後,沒有一個人跳出來異議過。這說明他的吹,是真有本錢的吹,非四川話“充殼子”的吹,非上海話“拆白黨”買空賣空的吹,可以相比擬的。

這位中國山水詩的鼻祖,《南史》稱:“每有一詩至都下,貴賤莫不競寫,宿昔間士庶皆遍,名動都下。”雖然,最後玩丟了自己的腦袋,被誣兵變,在廣州棄市。盡管如此,人們對他的獨得一鬥論,無人質疑。數百年後,明代的陸時雍,在《詩鏡總論》裏說:“熟讀靈運詩,能令五衷一洗。”仍對他推崇備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