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四鄰誰都說不準應大媽究竟有多大年紀，可誰都知道她幾年前就因患膝關節風濕步履艱難而退職休養，但誰也都知道她這幾年愈休養卻步履愈發艱難而又愈發不能休養。
“奶奶，我去上學啦。拜拜！”
“虎子，吃飽了嗎？”應大媽手拄拐杖攆出屋，哪兒還有虎子的影兒？但喝剩下的半杯牛奶和隻咬了一口的大半塊蛋糕狼藉地放在飯桌上。“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應大媽喃喃地歎息一聲，轉身往屋裏奔，每邁一步嘴角都痛苦地抽搐一下，神色憔悴的臉上愈發顯得老態和疲憊。虎子是應大媽的長孫。應大媽的長子夫婦在外地工作。這個大兒子是因“文革”期間受應大媽丈夫的株連而被發配到外地的。後來雖然落實了政策，給他在城市安排了工作，他又在當地娶妻生子，可應大媽總覺得欠大兒子點兒什麼。所以盡管自己身患疾病，還是提出為他們帶孩子。不知是長子對於母親的提議感到誠意難卻呢，還是覺得本來就該如此，虎子從呀呀學語就交給應大媽撫養，一放就是整個兒一個“抗日戰爭”，並且看樣子還要來個持久戰。
“奶奶，我撒尿！”應大媽還沒進屋，屋裏的次孫豹子卻下達了最後通牒。
“豹子，等等，奶奶來了。”應大媽蹀躞地衝進屋，見豹子一絲不掛地站在床鋪上。
“哎呀，我的小主子兒，你這樣要感冒的。快，乖，穿上衣服去廁所。”
“我不去廁所！”
“那你往哪兒撒？”
“痰盂兒裏！”
“撒在痰盂兒裏，誰去給你倒！”應大媽嗔怪地橫豹子一眼。
“那我就不撒！”豹子直挺挺地站著，瞪得圓溜溜的大眼珠子還真有點兒豹子的凜凜神威。
應大媽的次子既沒有象長子一樣受到過株連，也沒有在外地工作，應大媽自然也不覺得欠他什麼。但出於“一碗水端平”，省得叫二媳婦說對兩個兒子有親有疏，所以也叫他們把豹子帶過來。二兒子夫婦聞聽，二話沒說就把豹子放下了，那理直氣壯的樣子似乎應大媽照看豹子是義不容辭。本來麼，拇指與食指都長在手上，虎與豹也都同屬猛獸類，誰也不比誰特殊。
“豹子，奶奶給端著哪，你可就快撒呀！”應大媽左手拄拐，右手端著痰盂兒，“小主子兒，都撒在地上啦，你用手拿著點兒小雞兒呀。”
“奶奶給拿！”
“調皮鬼，奶奶又沒長3隻手！自己拿著，好乖，聽話。”應大媽看著3歲的豹子，急不得又火不得，反而自慰地樂了。
“喲——，媽，瞧您，還樂哪，您這麼慣他，過陣子他還不叫您張開嘴接著！”不用扭臉兒，聽聲音應大媽就知道是女兒娟娟來了。
“姑。”方才還掉歪耍模兒的豹子一見娟娟的麵兒，怯怯地叫了一聲，“哧溜”鑽進了被窩兒，足見這位老姑奶奶在家中的地位和威嚴。
“媽，快接著獅子，我得趕忙上班，不然就遲到了！”
娟娟立刻把不滿周歲的兒子獅子塞到應大媽懷裏。
應大媽急忙接過長得胖乎乎象個獅子似的外孫子，嘴唇痙攣地努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又硬是咽到肚裏。
娟娟在轉身離去的一霎那，見應大媽手裏的拐杖不見了，突然亮開嗓門說：“媽，您的身子骨兒越來越挺實了。哎，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這叫‘生命在於運動’！”她那頗為興奮而自豪的樣子，仿佛向世人宣告一個新的神聖的邏輯莊嚴問世。
“生命……在於……運動……”應大媽默誦著這句至理名言，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癱坐在了床上，懷裏抱著的外孫子獅子和右手端著的痰盂兒也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