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等待(1 / 1)

黃河牌長途公共汽車高速行駛在新修的京一鹿柏油路上,平穩極了。象輪船航行在鏡麵似光亮的大海,令人心曠神怡。

可是,坐在右側最後座位上的一個年約二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卻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態。一件銀灰色半舊西服上衣,不僅質地粗糙而且又不大合身。一寸來長的頭發雖然象剛理過,可黑不溜秋的臉膛卻象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埃,仿佛半個月沒洗臉。厚厚的嘴唇被劣質煙葉熏得黑紫黑紫的,加之幹裂,頗似曬幹的鯊魚皮。飽不時用牙齒死死咬著右手食指,可勁兒地抻著脖子往前眺望,焦渴的目光中撲閃著強烈的希冀。

或許生怕身旁的旅客發現他什麼,不時偷眼兒看看是不是有人注意他,臉上的表情隨之忽陰忽晴。

長途公共汽車大概快到停車站了,時速明顯減慢。而這個小夥子卻猛地把脖子縮回來,低著頭,咬緊的牙齒使腮肌隆起兩道堤壩般的肉棱子,顯然他怕過於喜悅或過於失落心理負荷承受不了。

“龐象莊到了,還有下車的沒有?!”唐山口音的女售票員聲音象唱歌。

“噢,我、我下車。”小夥子大夢初醒般驀地直起,身子,拎起身邊兒的行李卷兒,逃難似地奪路衝出車外。

公共汽車開走了,他依然木樁般直挺挺站在原地不動。他背對著汽車開走的方向,微微低著頭,兩眼緊緊閉著,上下牙床死死咬著,凝神屏息,仿佛在忍受嚴酷的鞭笞,又仿佛在靜候一個莊嚴的時刻。

良久,他還是依然木樁般直挺挺站在原地不動。然而,他的兩條腿卻漸漸開始抖動,腮幫也痙攣似抽搐,緊閉的嘴唇隨之痛苦地呻吟:“香玉,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們的孩子呀……”

原來這小夥子名叫龐強。前年,他往返於北京與唐山之間非法倒賣鋼材,後被當地公安部門發現。新婚不久的妻子香玉苦言相勸,要他主動認罪服法,爭取寬大處理。然而,他非但不聽,反而氣急敗壞地動手將執法人員打傷,不但加重經濟處罰,還被判處2年有期徒刑而鋃鐺入獄。他被判刑時得知妻子香玉已懷身孕,愈發悔恨不已。為了不讓妻子受連累,他毅然提出與香玉離婚,可是他在監獄始終沒有得到答複,兩年間香玉也沒有到監獄看望過他。刑滿出獄前一周,他給香玉寫了一封信,告知自己的滿刑日期。他斷定,香玉今天一定會抱著他那未見過麵兒的孩子到公路的停車站來接他。可是,他懷著疚愧和激動的心情等待著,卻久久聽不到香玉親切的呼喚。

龐強徹底失望了。他覺得自己此刻象掉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冰窟裏,不僅渾身冷得發抖,而且在妻子和孩子心目中將徹底銷聲匿跡。離開吧,走得遠遠的,省得給香玉和孩子帶來新的折磨和痛苦。一個做過大牢的囚徒,誰還會拿你當人看?更談不上被女人愛了。

龐強抱著告別生他養他的故土和畢竟沒有辦理離婚手續的妻子香玉及沒見過麵兒的孩子的情絲,遲鈍地轉過身來,兩眼立刻驚呆了,本來變得麻木的身軀血流急速加快,隻見遠遠的有個少婦抱著個似乎一周歲多的孩子,麵向他一動不動地站著。那女人是香玉麼?由於距離太遠,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可是,那女人要是香玉,她為什麼不到車站跟前兒來呢?如果不是香玉,她又總站在那裏等候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