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哥兒們,別加塞兒……”青年工人錢大中尖刻而流氣的呐喊沒完,上下嘴唇宛如得了神經麻痹,遲遲合不到一起。
那位“哥兒們”接過春風飯店服務員遞過來的提式飯盒,轉過身來,從容地往勞動布工作帽裏一抿垂在額前的一縷劉海兒,秀氣的黛眉下一雙春水般潔淨明亮的大眼睛向錢大中微微一笑,豐腴的臉頰旋出兩個動人的酒窩兒,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媽的,原來人家是個大姑娘!”錢大中的臉象潑了瓢豬血,從腦門紅到脖根兒。“大中,嘻嘻,鬧個大窩脖兒!怎麼,哥兒們,認啦?”錢大中的好友李小四戲謔地“將”了錢大中一軍。
年輕人本來臉皮薄,又經挑逗,更覺得臉上掛不住。堂堂五尺男子漢,竟栽倒在一個黃毛丫頭手下,豈不有點那個?他決一雌雄地一揮手:“走,找她說淸楚!小丫頭片子!”
錢大中和李小四風風火火地跟蹤追擊到一幢樓的三層上,發現姑娘閃身不見了。錢大中感到進退維穀。李小四又慫恿地向他一甩下巴。錢大中一咬牙,“呼”地推開一家屋門,突然間驚了個嘴大眼小——隻覓他二姨躺在屋裏床上。錢大中象個木頭橛子截在門口,愕然地看看屋內的擺設,才明白剛才因跟蹤心切,竟冒冒失失地連地點都沒辨認。“有眼無珠,算得哪路英雄好漢!”他暗暗罵著自己。
“大中,你怎麼來啦?”錢大中的二姨見他神色驚恐,以為是自己犯病嚇得他,忙寬慰地說,“已經快好了。這次心髒病複發,一日三餐有車間嚴婷婷照料,春風飯店也熱情相助。你姨夫不在家,可到處有親人。大中,姨沒及時告訴你,是怕影響你的工作。哎,對了,是誰告訴你的呀?”
“是……嗯……我……”錢大中象短了半截舌頭,頭上大汗直淌,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瞧把你給急的!”錢大中的二姨疼愛地叫他坐在床邊,遞給他毛巾,悄聲地說,“大中,還記得上回我給你提到的那個姑娘吧?呶,她就在廚房裏,你們倆正好見個麵。”
“啊?”錢大中一聽,屁股上挨了一錐子似地騰地站起來,這才明白他要找人家“算帳”的那個姑娘不僅是個“雷鋒阿姨”式的人物,而且還是……他感到可怕,後脖梗子直冒涼氣,慌亂地說了句,“二姨,外頭還有人等我……”,奪路便逃。
“回來!”一聲命令式的女高音,使錢大中的兩條腿來了個急刹車。他硬著頭皮轉身一瞧,可不,站在對麵的果然是那個被追尋的姑娘。所不同的是,她的工作帽摘掉了,腦後露出兩個又黑又粗的“短刷子”,愈發顯得儀態端莊,質樸健美。姑娘手裏端著碗熱騰騰的雞蛋湯,臉一繃,話出口刀子似地不饒人:“怎麼,找上門來啦?有何賜教,請吧?”
“我……我……”身材魁梧的錢大中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勾著腦袋,恨不得紮到褲襠裏。他心裏在咒罵李小四:“娘的,都是你這個喪門星出的點子1純粹拿我當猴耍!”
“婷婷,這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大中。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可傻實在。怎麼,你們倆認識?”錢大中的二姨又驚又喜,多皺的臉笑成一朵秋菊。
嚴婷婷將湯碗放在錢大中二姨麵前,大膽地凝視著錢大中,明亮的眸子閃著晶瑩的光,俏皮地說:“還算有點原則性,不過,今後每天至少要刷八遍牙。”她說著從衣袋裏取出一張紙,嗔怪地瞪了錢大中一眼,“給,這是我們團支部剛剛印出來的,算個見麵禮,對照對照,首先改掉你那語言不美的毛病!”她噗哧一笑,紅樸樸的臉上流露著歡欣和希冀。
“是”錢大中憨聲憨氣地答應一聲,接過一看,見紙上印的是“全總”和團中央等九個單位聯合倡儀開展的“五講四美”的條款,嘿嘿地撓著頭皮傻笑了起來,笑聲裏蘊含著疚愧、悔悟、決心和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