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裏的這一晚讓白荷得了修煉。

白荷還沒哭痛快呢,忽聽有人敲門了。本不想理他,可是那門敲得很急促,一下接一下地,又很執拗。顯然那人是確認房裏是有人的,白荷低低地詛咒了一聲:“我操你媽!”不得不用被角胡亂擦幹了眼淚鼻涕順手又捋了捋頭發去開門。朱蓮在時,這種照應人開門關門端凳倒茶的事全歸朱蓮,朱蓮不在第一天晚上,就出了剛才這倒黴事而且還又有了什麼鬼撞了來。白荷一邊走去開門一邊很刻毒地想,若還是那個姓周的,不由分說一定一腳踹過去不把他踹死才怪!

門口站著的是相貌堂堂的林艾。

林艾就是那個爹為地主娘乃貧農的四川人。他已經是常客。朱蓮白荷有什麼幹不了的事盡可以差遣他。他從無二話。他原來還挺善言談,用他們四川話來說叫“擺龍門陣”,一擺就是一兩個鍾頭。那用四川口音說出來的故事有趣得常常讓白荷笑得用拳頭擂他,讓朱蓮笑得滿臉通紅簡直要閉過氣去,而他自己卻可以一臉嚴肅一絲兒笑容也沒有。

他站在門口,一雙黑沉沉的眼眶有點下凹的眼睛直盯住白荷的臉。

白荷知道自己的臉此刻慘不忍睹。眼眶紅腫,麵皮油光光,下嘴唇有點微微作痛那是因為剛才搏鬥時牙齒咬的,痛中還有點發麻想必也浮腫了起來。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好不光彩好丟臉誰知道人家要怎麼想自己該怎麼遮掩了過去,這種事兒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張揚了出去隻有女的倒黴,聰明點的辦法是快點想個什麼緣由說明自己剛才幹嗎哭過了才對。然而那時的白荷畢竟隻是理論上很老練辦事很精幹在這方麵經驗尚不足,所以麵對著林艾的釘子般的目光,竟然一陣莫名的慌亂和羞愧,張著嘴呆立著連句應對招呼的詞兒也沒了。

林艾一見她這模樣,重重地籲了一口氣,一步跨進門,反手將門帶上,低低地說了一句:“我看見那混蛋了。”

白荷一下子想起那姓周的原先也在鐵路工務段,與林艾認識。林艾知道他調到中學當工宣隊後,還曾告訴過她倆這是個好色鬼,姘過兩個有夫之婦結果讓其中一個的丈夫逮住了痛打一頓。林艾想必是剛才在街上或是宿舍門口撞見了他就生了疑心了,特意趕往現場來證個虛實的。

白荷看見林艾的目光轉向了她那淩亂的頭發。有一根辮子鬆了,長長的辮梢亂七八糟地搭在自己背上。林艾又在環顧房間,目光停留在拉開了被子的床上。枕巾斜搭於床沿,一個被角拖到了地麵。林艾渾身僵硬地背緊貼著門框直立著。

“該死……”他嘴裏喃喃地白荷卻聽得清清楚楚,“早來一步就好了……”

一時間委屈和感激翻江倒海般湧上白荷的心頭。她突然起了撲到他身上去找個依托找個靠山找個平靜的港口找個可以埋進自己的頭讓眼淚流個暢快的地方的強烈的願望。她的肩膀因為努力克製住自己而微微顫抖了起來。她望定了他,隻需他一個極微小極微小的鼓勵,她就會倒向這個本來就並不討厭的男人了。

生物電場在這時候極為靈敏。林艾的目光碰上了白荷的。他的嗓音發了抖了:

“你……你吃了虧沒有?”

白荷呆住了。吃了虧沒有?吃了虧沒有?這是什麼意思?嗬,這是那個意思……

“你真吃了虧了!真的?”林艾在執拗地問著。

白荷的身子略微晃了晃,她覺得頭發暈。

林艾竟像怕燙著怕咬著觸著了高壓電源般往旁邊一閃。他甚至還伸出手作了個推拒的動作。

白荷感到似乎是有人在她的臉上重重地摑了一掌。她閉了閉自己酸脹的眼睛,眼前卻出現了那女瘋子傷痕累累額頭一個凹坑又黑又紫黃裏帶青的麵孑L。她感到滾熱的身子一下子落到了冰窟裏。她睜開眼,望一眼林艾,猛地就別轉了自己的身子。

“你在瞎說些什麼呀!”她說著,走向床鋪,撿起枕巾被角,把背脊對準林艾,“我聽不懂。”

“你……”林艾結巴著,“這……”

“吃了飯沒有?我這有麵條。”白荷揭開鍋蓋,看見裏麵的麵條早脹成一大塊了,趕緊把鍋子重又蓋上了。

林艾走向她:“這麼說,那姓周的不是,不是從你這兒……”

白荷不耐煩地打斷他:“扯什麼扯什麼,我有點不舒服剛才躺了一會兒,你幹嗎大驚小怪地?沒事兒回你自己屋去,我要睡了。”

“朱蓮她……”林艾還在磨蹭著。

“朱蓮跟她男朋友一起回老家去了。”白荷說著,眼皮也不抬。

聽見門響知道林艾已走,白荷搖著頭一個人忽然笑了起來。白荷啊白荷,她想,一個人一輩子有多少個黃昏夜晚,今天這一晚竟讓白荷得到如此修煉,認得了世上兩種男人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