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作出這麼個表情瞅我!”白荷說,“回來幾天盡忙著跑地區遞調動申請了,總沒機會跟你好好聊聊。我這一結婚就有了回上海的理由了,看樣子咱倆不久就得分手。蓮妹妹對不起你了隻好把你一個人撂下,撂在這讓人不死不活的三棵樹了。我得老老實實地跟你說說我的故事,介紹介紹我這位法定丈夫!”
下麵便是白荷新婚後對知心好友朱蓮所說的故事:
他是我中學時的老師,教美術的。
對,以前我根本沒跟他通過信,也沒跟你提起過。這件婚事在外人看來是奇峰突起,在我卻淵遠流長呢!你走那天,我剛剛收到家裏一封信,提到他,說是那個美術老師,老婆死了,是騎自行車讓公共汽車壓死的。上海地方車禍特多,你知道。
家裏來信提這件事,絕無要我嫁他的意思。家裏人都恨那女的,恨得要死。那女的死了我全家都幸災樂禍。
為什麼?因為在家裏人看來,他們兩口子害過我。嗬你別著急,聽我說下去。
我念高中時可真喜歡過他。
我愛畫畫。我參加了校裏的美術小組。他是指導老師。他那時比現在年輕多了。呸,簡直是廢話。他的水彩畫特別俊秀,虛的地方虛,實的地方實,總透出一種空靈之氣,給人留下遐想的餘地。對了,我的水彩完全是從他那兒學來的,從用筆用色的技法,到總體構思布局,都跟他一個風格。你等著瞧吧,將來我會有大發展的!
可是他這個人跟他的畫卻完全是兩碼事。他很膽小,很虛偽,很世故,很猥瑣。啊,他如今是我丈夫了,你瞧我竟這麼評價他!
但我那時候才十五歲,屁事不懂。我隻知道我被他迷上了,我每天上學去隻是為了能見到他。我沒進教室就先要過他的辦公室,就為著從窗口看一眼他那背影。我背出了他的課程表,因為這樣我可以知道他什麼時候在哪個教室裏上課,課間十分鍾休息時我可以眼睛候著那個教室門看著他走出或者走進。一到下午兩節課上完了我就直往美術室裏跑。那兒是我的聖地:有他,有他掛在牆上供我們臨摹的畫。我總是賴在他身邊一直到實在賴不下去了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畫室。我喜歡看他走路,喜歡看他把畫夾往身上一背甩腿上自行車的那股瀟灑勁兒,還喜歡他那頭自然卷曲的頭發。我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一看心就跳得像要蹦出喉嚨口來——嗬朱蓮,小姑娘不懂事時竟會癡到這個程度呢!那時候要是讓我為他去死,我決不會有二話!
後來我上了大學念教育係,方才從理論上知道了那叫“牛犢戀”,在情竇初開的青少年男女中比例可高達百分之四十至六十。
接著往下說,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歲!那時候他三十四五,如今早已四十出頭了。他比我爸隻小五歲。
誰也看不出我們倆之間有這碼事。他也喜歡我。我靠近他身子時他總用手臂緊緊地摟住我,我低頭玩他的扣子他就吻我頭發。我們沒敢太過分,但他非常全麵非常細微地撫愛過我。後來事發了我媽盤問了我把什麼都說了媽又把什麼都告訴爸了,爸在大怒時拍著桌子說這已經形成了猥褻罪,足夠關到牢裏去坐三年五年。當然隻是說說而已。我父母倆精通世故,為了保全我這姑娘的清白聲名,把一切都當苦藥咽了,反過來還再三叮嚀即便是公安局派人來問我也千萬別說實話,說了這輩子就是跳進黃浦江也洗不幹淨了!
事情是讓他老婆發現的。我熱烈地寫條子給他,他老婆從他的衣袋裏翻了出來。他老婆愛他,他也愛他的老婆,他們倆在美術學院是同學是青梅竹馬是自由戀愛不是包辦婚姻。瞞著他老婆時他忘了那如山的恩情對我色膽包天,隱情敗露了之後他權衡利弊無論從哪方麵考慮他都知道隻能犧牲了我而不能割舍了他的家、他的妻、他的一雙跟我差不多大的兒女。他與他老婆拿了我的親筆條子,也就是情書吧,走進了校長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