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有鑒於此,我們才在文書的整理過程中,采取小心翼翼的態度,力圖彌補徽州文書喪失歸戶性的缺憾,無論文書的來源地或文書的持有人,我們都嚴謹認真地逐條著錄。而文書征集者和歸類入檔後的卷宗編號,我們也要采取必要的方式加以說明。這也是對世代珍藏文書的父老鄉親和檔案工作者表示尊敬的一種方式,麵對他們總會油然升起一種感激之情。我們拿到如實公布的每一份契約文書,不僅在時間上可以準確定位,而且在空間上也能夠可靠定位,我們決不打亂原有的家族排列秩序,總是想提供更多的鄉村生活的真實信息,還原民間交往方式的真實圖景,提供從基層社會觀察王朝帝國的窗口,了解鄉民生存狀況與國家權力的政治結構關係。缺少了歸戶性的交待或說明,當然就難以判斷家族血緣組織秩序或宗法分布結構秩序,避免空間錯位或時間淆亂可能導致的認知偏差,自然會節約研究者的時間和精力,方便他們發表有更多紮實史料為依據的學術成果。可見歸戶性所包含的年代和空間定位問題,仍然是幫助我們把握和獲取文書一切可能具有的文化信息。

正是通過數量頗豐的契約文書,特別是憑借係統性、完整性、歸戶性等文書特有的諸多信息要素,我們才可以更好地研究社會變遷、文化調適、經濟隆替、財富轉移、地權運動、婚姻結構、族群組合、人口流動等一條列的重大學術問題。必須指出的是,社會結構是極為複雜,可以觀察它的內部運作秩序,也不妨考察它的外部耦合秩序,既要看到上與下的縱向結構關係,也要分析左與右的橫向流動方式。一定的時間空間關係和社會變遷過程結合,不能不有長時段、大跨度的宏闊觀照眼光,也需要定時、定點的局部微觀的分析,前提都是必須審慎、客觀、可靠、準確地積累或甄采史料。

近年來,我們和敦煌文書研究中心也有所聯係,希望憑借他們的成功經驗將文書整理工作做得更好。敦煌文書盡管整理了近百年,研究成果也積累了近百年,但在文書解讀訓釋方麵,依然有許多問題沒有把握。隨便舉個例子,譬如文書圖版的長寬尺寸要不要說明或記錄,整理研究敦煌文書的學者堅持一定要交待或說明。我們現在做不做類似的工作,不做當然會丟失很多文化信息,要做我們缺乏專門的設備。敦煌文書的研究者有日本進口的專門儀器,文書一放上去,尺寸馬上就出來,相片馬上也出來。我們經費匱乏,無力購置同樣的設備。受多方麵條件的限製,有待解決的困難實在太多。人家做了幾十、上百年,都不能保證不出錯,我們是後來者,缺乏前期經驗,團隊群體實際仍很稚嫩,當然感到壓力很大。怎麼高質量的完成課題,如何整理公布就是一大考量。契約文書的整理和一般古籍文獻的整理,二者之間既有聯係也有區別,碰到的問題不盡相當,解決的方法也不完全一致,需要發揮甘坐冷板凳的精神,共同克服碰到的挑戰和困難。

第三,是有關研究方麵的一些設想。我們原先論證設計並上報國家社科規劃辦的課題,主要有三個關鍵詞。搶救、整理、研究。正式公布時,去掉了搶救,所以我們原來的設計方案共有八個子課題,都以搶救為中心而兼及整理和研究。現在的重點既然不在搶救,而在整理與研究,我們原有的設計方案當然就有必要重新調整。現在提交大家審閱的十二個研究專題,就是我們重新調整的一個提示性的大綱。嚴格說還不成熟完善,尚需大家反複討論修改,不僅敷暢為新論,而且發揚為宏文。研究工作涉及曆史學、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法律學、經濟學等多個學科,需要不同專業的學者共同努力,多學科交叉互滲互透,一旦深入文書背後深廣複雜的社會文化天地,就會感到我們麵對的是一個全息性的民眾生活圖景。需要解決的問題太多,亟待墾殖的荒地太廣,不僅文書學本身的研究極為重要,而且新領域的開拓也勢在必行。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才提出在苗疆重新發現曆史的命題。別的姑且不論,至少我知道,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傳統帝國賴以生存的民間社會如何運作的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