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部《拍案驚奇》中的故事,據淩濛初自己說是“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其事之真與飾,名之實與贗,各參半”,就是說內容多有所本。後代的研究者經過搜檢爬梳,尋索到了其中大部分故事的更早的出處。相比較而言,收入“二拍”中的故事與其原出處的情節相差往往不大。主要的差別在於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故事的原出處主要是一些零散的筆記小說或早期的話本,重點記載的是聳人聽聞的故事情節,而更具體的細節描繪較少,人物形象大半比較粗簡;“二拍”對故事所作的加工主要是細節描繪的豐富,尤其是人物形象描繪的生動。經過淩濛初加工後的故事中人物形象,不僅在藝術上有了提高,而且有了更豐富的文化意蘊。
“二拍”中所描繪的人物林林總總,三教九流各種人都有。有些是話本和民間傳說中已有的臉譜化了的人物,如油嘴滑舌的媒婆、偷雞摸狗的和尚等;還有一些則是淩濛初加入了自己的體驗和想象力而創作的更現實化的人物,其中較有性格特色的人物形象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人士或儒生,如《初刻拍案驚奇》中卷十“韓秀才乘亂聘嬌妻 吳太守憐才主姻簿”中的韓秀才,卷十一“惡船家計賺假屍銀 狠仆人誤投真命狀”中的王生,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賓 蔣震卿片言得婦”中的蔣震卿,《二刻拍案驚奇》中卷十一“滿少卿饑附飽颺 焦文姬生仇死報”中的滿少卿,卷十八“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女誤泄風情”中的甄監生,卷三十四“任君用恣樂深閨 楊太尉戲宮館客”中的任君用等等;另一類是商人,如《初刻拍案驚奇》中卷一“轉運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黿龍殼”中的文若虛,卷二十二“錢多處白丁橫帶 運退時刺史當艄”中的郭七郎,《二刻拍案驚奇》中卷十“趙五虎合計挑家釁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中的莫大郎等等。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儒與商兩種人物,構成了這個時期江南城市社會的主要階層;因而毫不奇怪,這兩種人物也成為淩濛初在講述故事時所關注的主要人物。
然而,如果我們更仔細地觀察一下“二拍”故事中的那些人士儒生和商人,就會發現這些人物形象的更有趣的特征。比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十“韓秀才乘亂聘嬌妻”中的韓秀才,一出場時作者是這樣描寫的:
他年十二歲上,就遊庠的,養成了一肚皮的學問,真個是:才過子建,貌賽潘安。胸中博覽五車,腹內廣羅千古。他日必為攀桂客,目前尚作采芹人。
從這裏看,韓秀才完全是一副典型的酸腐儒生麵孔。然而就是這個酸秀才,處世卻不乏精明之處。當時風傳朝廷點繡女,一位開當鋪的商人金朝奉急急忙忙就要把女兒許給韓秀才。秀才此時卻不迂執:
子文分明曉得沒有此事,他心中正要妻子,卻不說破。慌忙一把攙起道:“小生囊中隻有四五十金,就是不嫌孤寒,聘下令愛時,也不能彀就完姻事。”朝奉道:“不妨,不妨……待事平之後,慢慢的做親。”子文道:“這到也使得。卻是說開,後來不要翻悔……先請令愛一見,就求朝奉寫一紙婚約,待敝友們都押了花字,一同做個證見。”
顯然對這件事考慮得很周到。後來當金朝奉賴婚時,他權衡利害後決定要實惠而不是爭意氣,隻要求金家加倍賠償聘金了事。後來當太守看出事情蹊蹺而追問時,他立刻隨機應變,轉口道出實情,結果是人財俱得,皆大歡喜。在這位秀才的處世方式中,明顯可以看出一點商人式的精明與機變。卷十二“陶家翁大雨留賓”中的蔣震卿也是類似這種“精明的秀才”一類的人物:
……本是儒家子弟,生來心性倜儻佻達,頑耍戲浪,不拘小節。最喜遊玩山水,出去便是累月累日,不肯呆坐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