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在軍國大計的製定上明顯地帶有上述思維方式,他提出的尊王方針,首先是齊國得以號召諸侯、稱霸列國的手段,符合於現實的要求,同時又直接符合於名分的要求。伐楚時向楚提出不向周室納貢的罪名,首先是這種辭令符合爭取象征性勝利的現實要求,同時又符合尊重王室的名分要求。
管仲在政治上打著維護禮儀綱紀的旗號,因而在處事上顧及名分,然而他要在不斷更新的曆史舞台上創立前無古人的霸業,因而首先追逐的是現實的要求。顧其名,求其實,是他處事的特點,是他思維的特點。在他這裏,名分隻是用來為自己的求實行為作辯護的工具,因而他對名分的運用實質上含有自己的目的性和隨意性。
於細微處見精神
與求實的思維特點相聯係,管仲對人的看法不是從抽象的道德觀念出發,而是從人的實實在在的客觀本性出發,把人看成有情有欲的血肉之軀。這樣,他對特定人物的理解就更實際、更準確。
己相府也大建樓台,鮑叔牙認為管仲的這種做法是對桓公奢侈行為的縱容,因而對管仲當麵提出指責,管仲解釋說:“夫人主不惜勤勞,以成功業,亦圖一日之快意為樂耳。若以禮繩之,彼將苦而生怠。吾之所以為此,亦聊為吾君分謗也。”(第二十四回)管仲把齊桓公看成一個現實的人,認為他不僅有自己的事業追求;也必然會有自己的情欲要求,如果以禮儀來束縛桓公的快樂享受,必然會妨礙其事業進取心。管仲把生活快樂與事業成功聯係起來,是要以生活快樂作為人的事業進取的誘餌,以避免桓公的意誌怠惰。同時,管仲以自己的奢侈為君分謗,也意在稍稍向人們證明生活享樂的合理性和情欲表現的自然性。早先,齊桓公曾向管仲表白說,他是一個喜好女色的人,並不無歉意地問管仲,這是否會害及霸業,管仲明確地回答,這不會影響霸業。管仲把這一特點看成是人的內在情欲的自然表現,因而對桓公這方麵的行為從不幹涉和限製,有時甚而慫恿。
齊桓公身邊有三個侍臣,第一個叫豎刁,早年很得桓公歡心,因更想親近於內宮,於是自己作了宮刑進宮服侍桓公,桓公為此愈加憐愛寵信。第二個人物叫雍巫,字易牙,精於烹調之技,桓公有一次開玩笑說他未嚐過人肉的味道,易牙就殺掉自己三歲的長子,將肉炮製後獻給桓公,桓公為此而寵信易牙。第三個人物叫開方,原是衛國太子,因慕桓公之名,遂放棄太子地後萬勿親近上述三人。桓公問:“易牙烹其子,以適寡人之口,是愛寡人勝於愛子,尚可疑耶?”管仲回答:“人情莫愛於子,其子且忍之,何有於君?”桓公又問:“豎刁自宮以事寡人,是愛寡人勝於愛身,尚可疑耶?”管仲回答:“人情莫重於身。其身且忍之,何有於君?”桓公又問:“衛公子開方,去其千乘之太子,而臣於寡人,以寡人之愛幸之也。父母死不奔喪,是愛寡人勝於父母,無可疑矣。”管仲解釋說:“人情莫親於父母,其父母且忍之,又何有於君?且千乘之封,人之大欲也。棄千乘而就君,其所望有過於千乘者矣。君必去之勿近,近必亂國!”(第二十九回)看來,管仲與齊桓公對上述三人有著截然相反的看法,齊桓公認為這些人為了他而烹子、自殘或放棄國君地位,說明是極愛自己的。管仲則拋開了這些表麵現象,他對人物進行分析的立足點有兩條,其一是認為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其二是認為人的活動都有其目的性。既然人的活動都有自己的目的,那麼這些人烹子、自殘或棄國,必定有另外的所求;而既然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那麼這些人的另外所求必定在於為自身謀取更大的利益,因而,這些人必是野心家無疑。管仲的分析並未到此為止,他進一步認為,人的個體行為統一於他的個體本性。既然上述三人為了自己的所求能夠烹子、自殘或不顧父母,那就證明了他們個體本性的殘忍;而本性殘忍的人要謀取自身的極大利益,實質上是敢加害於任何人的。管仲因而提醒桓公,一定不要接近上述三人。管仲死後,齊桓公並沒有真正按管仲的囑咐去辦,桓公臨終時,這三人果然在朝中興風作浪,引發了齊國的大內亂。當桓公最終被易牙和豎刁等人封鎖於宮室,饑渴交迫、無人照應時,他想起了管仲的囑咐,長歎道:“仲父不亦聖乎?聖人所見,豈不遠哉!寡人不明,宜有今日。”(第三十二回)齊桓公最終承認了管仲對三人分析的正確性。
度。在齊桓公組織的一次諸侯會盟上,鄭文公派兒子子華代替自己參加,子華私下密告桓公;請齊國出麵除掉父親身邊的三個執政大夫,管仲見子華受命會盟,暗地裏卻背著父親另作打算,認為幹這種事的必是奸佞之徒,於是讓桓公拒絕子華之請,最後有意將此事泄露出去,借鄭國之刀殺掉了子華。
管仲從現實的立場看待人,他把人的情欲看成人的自然本性的表現,他以人的客觀本性為前提去分析人的個性品格,這是他的求實精神在人的問題上的體現,是他現實主義處事原則的深化。
左右逢源的五項絕招
從求實的原則出發,管仲善於在處事上運用靈活的策略手段。大體有如下幾種:第一,示威懼鄰。鄰近齊國的鄣久不服齊,桓公欲派兵滅之,但鄣與齊乃同一先祖,滅之有礙大義,管仲建議說:“君可命王子成父率大軍巡視紀城,示以欲伐之狀,鄣必畏而來降。是無滅親之名,而有得地之實矣。”(第二十回)紀城是齊國在齊襄公執政時滅掉的紀國,桓公用管仲之謀,鄣君果然畏懼求降。齊國運用靈活的策略手段達到了製服鄣國的目的。管仲運用軟硬兼施、內外配合和先打後拉的手段製服魯莊公,也是靈活策略的一次運用。
第二種,小題大作。伐楚時,管仲原計劃以討蔡為名,將諸侯之兵集合於上蔡,準備打楚個措手不及,然而蔡國與齊國沒有直接的利害衝突,伐蔡師出無名。於是管仲提出,蔡國和齊桓公有私仇。原來,蔡穆公的妹妹早先曾嫁給齊桓公為第三夫人,桓公深恨之。管仲借這件事大作文章,其實是伐楚的一部分策略。
第三,泄謀借刀。鄭文公的兒子子華密謀借齊國之力消除父黨。管仲深惡其為人,拒絕了子華之請,然後又故意將子華對齊桓公講過的話泄露給鄭國人。子華一回到國中,鄭文公就宣布其為賣國逆子,將子華囚而殺之。管仲用泄密的手法借刀殺人,既對鄭文公表示了齊國的坦率忠誠,立信於諸侯,又防止了因子華嗣位而可能形成的齊鄭之隙。
第四,軟逼天子。有一次齊使入周,察覺到周惠王有廢掉世子鄭而傳位於次子帶的意圖,但惠王從未明言。為了維護世子鄭的地位,從而在王室培植親齊勢力,管仲為桓公定計軟逼周王。
於是齊桓公約眾諸侯聯名奏表於周王,聲稱“諸侯願見世子,請世子出會諸侯”,因為此事名正言順,難以推辭,周王隻得許諾,桓公便在首止(又名首戴,今河南睢縣東南)與眾諸侯迎請世子鄭,並故意做出留戀不舍、極力擁戴的表示,周惠王心不悅而口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