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夷吾,齊國人,早年與鮑叔牙一塊經過商,從過軍,後為公子子糾的老師。他的叔父管至父協同連稱殺掉齊襄公立無知為君後,推薦他入朝做官,他加以拒絕,遂與子糾奔魯避居。無知被殺,他協助子糾與小白爭奪君位,不虞事敗。齊桓公小白上台後,將他重用為相,恩禮交加,尊其號為仲父,交給他全權處理齊國軍政的大權。其後,他對齊國進行了全麵的整頓治理,成效顯著,於是逐步實施尊王攘夷、爭霸列國的戰略,大約四十年的政治活動生涯中,他協助齊桓公取得了極其顯赫的政績。
管夷吾是春秋時代的一顆政治明星,他圖霸於亂世的一套戰略和策略,他一生政治活動的價值標準和取向,他豐富的智慧和獨到的思維方式,以及成係列的治國思想,都是同時代的人物所不及的。
清晰的戰略頭腦:大處著眼,小處規劃
大亂的春秋需要霸權,管仲一被召見,就向齊桓公提出了圖霸的問題。為了圖霸,他相應提出了強國的方案和恢複綱紀的方針。強國以保證自己有爭霸的雄厚實力,綱紀使自己的政治行為有鮮明的指導思想,二者如圖霸的兩翼相配合。管仲在總體上全麵地把握這些關係,由此提出了“尊王攘夷”的長遠方針。尊王活動使齊國在爭霸中利用了王室的政治影響力,尤其是消弭了政治舞台上的許多敵對力量,並表明了齊國領導集團對禮儀綱紀的率先遵守。攘夷活動使齊國在爭霸的舞台上揚威耀武,在中原諸侯中樹恩樹德。
管仲在戰略上始終將楚國作為爭霸的敵手。當時楚在南方發展很快,幾十年內已滅掉了自己東、南、西邊的許多國家,僭稱王號,兵鋒北指,其勢逼人。不挫敗楚的威風,齊國的霸業無從談起。管仲秉政不久就向桓公指出:“楚,僭國也,地大兵強,吞噬漢陽諸國,與周為敵。君若欲屏王室而霸諸侯,非攘楚不可。”(第十九回)為了挫敗楚國的氣勢,可以說管仲作了二十餘年的準備,其間實施了多項活動:第一,在前679年他實施了“欲攘楚,必先得鄭”的方針,派兵攻鄭,扶持十七年前曾被鄭大夫祭足驅逐出國而盤踞櫟城(今河南禹縣)的鄭厲公複位。把東周以來最桀驁不馴的鄭國置於齊國的翼下,掃清了伐楚的通道。之後又與楚國多次爭奪鄭國,力求鞏固這一戰略陣地。第二,救燕伐戎,穩定北方。
前664年,燕國因山戎侵伐而求救於齊,管仲向桓公建議說:“君欲伐楚,必先定戎。戎患既息,乃可專事於南方矣。”(第二十回)
破戎之後,齊國將新辟的五百裏地送與燕國,在北方廣布恩德,有效地鞏固了北方陣地,在戰略上避免了兩麵作戰的被動性。第時而動(第二十回)。他積極支持齊桓公對諸侯恩禮相待,厚往薄來。直到前657年,鄭國因楚患告救,管仲才對桓公說:“君數年以來,救燕存魯,城邢封衛,恩德加於百姓,大義布於諸侯,若欲用諸侯之兵,此其時矣。”(第二十三回)齊國多年在諸侯中廣樹恩德,爭取和團結了諸侯,終於集合了伐楚的八國聯軍。經過二十餘年的準備,在前656年,以齊國為首的聯軍兵抵楚境,與楚國盟師召陵,抑製了楚國向北擴張的勢頭,穩定了齊國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在實施具體的政治行為中,管仲也極有戰略頭腦。前681年,管仲籌謀讓桓公請王命首次組織北杏(今山東東阿縣)會盟,當時齊國初翻霸業,宋君不服,逃會而去,為了成功地討宋,管仲采取了三步戰略,一是鎮服了鄰近的魯國,造成聲勢;二是請王師參戰,造成輿論;三是先禮後兵,派人以外交方式與宋通話,達到使宋服罪請盟的程度即可,那麼,如何能鎮服魯國呢?管仲采取了三項措施:第一,派兵吃掉了魯國的附庸小國遂(今山東肥城南),以重兵壓遂,使魯悚懼。第二,遣使入魯,責其不赴北杏會盟之罪。第三,暗中派人將情況告知魯莊公的母親文薑,因文薑是出嫁於齊國之人,平時極力主張魯莊公親近齊國。魯君內迫母命,外懼兵威,在齊國來使責問時,正好感到有台階可下,於是答書請盟。采取這一係列嚴密的戰略計劃,齊國便製服了魯、宋這兩個較近的大國,在爭霸的進程中邁出了重要的一步。
務實的思維
管仲製定軍國大計,常能采取現實的態度。毗鄰楚的兩個小國江、黃(今河南正陽、潢川兩地)不堪楚虐,恰好在齊準備伐楚之必怒,怒必加討。當此時,我欲救,則阻道路之遙;不救,則乖同盟之義。他認為齊既然保護不了江黃,就應該現實地考慮問題,不要把它們納入同盟,否則就會損傷同盟的嚴密性。管仲處事的現實主義態度,在伐楚戰役中表現得尤為突出。齊國原計劃是以伐蔡為名將聯軍部隊集合於上蔡(今河南上蔡西部),給楚國來個措手不及,不料,兵至楚境,楚國早有準備。他料到有人泄露了消息,於是立即調整了軍事行動的目標。他首先向楚使提出了楚國未向周室納貢的所謂罪責,然後逼陘山駐軍,遙張軍勢,擺出要打的架勢,楚國見聯軍逗留不進,疑其有謀,又懼聯軍之眾,於是答應向周室納貢菁茅,管仲於是班師。回軍途中鮑叔牙問管仲;“楚之罪,僭號為大。吾子以包茅為辭,吾所未解。”管仲解釋說:“楚僭號已三世矣,倘責其革號,楚肯俯首而聽我乎?若其不聽,勢必交兵,兵端一開,彼此報複,其禍非數年不解,南北從此騷然矣。吾以包茅為辭,使彼易於共命。苟有服罪之名,亦足以誇耀諸侯,還報天子,不愈於兵連禍結,無已時乎?”(第二十四回)在當時變化了的情況下,如果不打班師,無功而回,勢必貽笑諸侯,損傷齊的霸主地位;但如果好大喜功,堅持硬打,在楚的本土上作戰,實在是成敗難卜,且將遺禍久長。管仲從現實主義的立場出發,把這次軍事行動的目標重定於取得象征性的勝利上。要達到這一目標,就不能向楚提出過高的要求,要考慮楚的接受程度。管仲向楚提出納貢包茅的要求,牽連王室,似乎關係重大,其實隻要一車菁茅,是楚完全能夠接受的條件。
管仲主張齊國在諸侯中廣布恩德,但他最終追求的是對於齊國的實際功效。北戎侵掠邢國,齊桓公會合諸侯於聶北(今山東茌平西),準備立即相救,管仲不讚成立即出兵,他對桓公說:狄寇方張,邢力未竭,敵方張之寇,其勞倍;助未竭之力,其功少,不相消耗後再出兵救邢。根據這一建議,數國聯軍在聶北等了約兩月,狄兵已攻破了邢國,聯軍方出師趕走了狄兵。這樣,管仲以邢國國破城亡為代價,用極小的力量付出立下了救邢存國的大功大德。管仲在剛執國政時就對桓公建議:“使人以皮幣玩好,鬻行四方,以察其上下之所好。擇其瑕者而攻之,可以益地;擇其淫亂篡弑者而誅之,可以立威。”(第十六回)管仲對齊國政治行為的設計,就是這樣以齊國實際利益為出發點的,事實上,他的救燕伐戎是為了安定齊的北方邊境,他對中原諸國廣布恩義,最終是為了役使各國,他的攘夷有自衛和樹威雙重目的,他號召諸侯尊王,是為了取得諸侯對齊霸主地位的認可等等。管仲的政治目標是現實的、實在的,因而在手段的選用上也是惟實、求實。
管仲無疑是一個重實、求實的人,然而,他沒有自己全新的思想政治綱領,他在政治上打的是維護傳統禮儀的旗號,因而在求實的行動中,不得不顧及對傳統名分的符合,現實的要求和名分的要求各牽動著他,常把他置於二難的境地。例如他所輔佐的公子子糾死後,現實要求他進行政治派別的重新選擇,以圖功業;忠臣的名分要求他從子糾而死。每當遇到這類情況,他都在行為上選擇了對於現實要求的符合;而同時又對名分的要求做出變通的解釋,名分實際上成了他說明自己行為合理性的工具。子糾死於魯國後,子糾的另一個老師召忽悲痛地表示:“為子死孝,為臣盡忠,分也!忽將從子糾於地下”(第十六回),遂即自殺。管仲先前曾與鮑叔牙約定,子糾和小白無論誰上台,他和鮑叔牙二人都要互相薦舉,後來魯國答應將他囚檻送齊時,他急忙趕程,生怕魯國反悔而追殺他,看來他心底裏根本不願意為子糾而死。他見召忽已死,遂表示:“自古人君,有死臣必有生臣。吾且生入齊國,為子糾白冤。”事實上,子糾是政治鬥爭的失敗者,無冤可白,管仲回國薦給齊桓公時,發生了同樣的情況,現實要求他輔佐新的君主建功立業,名分則拒絕他複事於故君的仇人,從他與鮑叔牙早先的約定看,他無疑是要做出現實的選擇,但又顧慮於名分的要求,因而下不了決心,而當鮑叔牙提出:“成大事者,不恤小恥;立大功者,不拘小諒”的社會觀念時,他終於答應輔佐齊桓公,因為鮑叔牙的推薦吻合於他追求的現實要求,又為他勉強找到了名分的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