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嬰:他的機敏為諸葛亮所佩服(2 / 3)

一位名叫鬥成然的郊尹問晏嬰說:齊國也算兵強財足,為何自齊桓公稱霸後,一蹶不振,朝晉暮楚?“夫以齊侯之賢,豈下桓公;平仲之賢,不讓管子,君臣合德,乃不思大展經綸,丕振舊業,以光先人之緒,而服事大國,自比臣仆,誠愚所不解也。”(第六十九回)這位郊尹一開始就提出了富有挑戰性的問題。晏嬰揚聲回答說:夫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夫自周綱失馭,五霸相迭而起,雖曰人材代出,亦是氣運使然。楚莊王為霸之後,子孫每受晉、吳之侮,豈獨齊哉?寡君知天運之盛衰,達時務之機變,所以養兵練將,待時而舉。今日交聘,乃鄰國往來之禮,載在王製,何為臣仆?爾祖子文,為楚名臣,識時通變,倘子非其嫡裔時務相適應的思想,他首先通過氣運變化說明國家盛衰變化的必然性;然後表明齊國待時而舉的機變策略;最後又把這位郊尹的先祖子文說成通變人物,為齊國的策略作辯護。晏嬰中間拉出楚國受侮之事,末尾對提問者本人重重一點,把被動地答問轉化為主動地發難,使鬥成然滿麵羞慚,縮頸而退。

一位名叫公孫瑕的上大夫發問道:閣下自謂識時通變之士,在奸臣謀刺齊莊公的那次內亂中,貴國許多忠臣效節死義,“子乃齊之世家,上不能討賊,下不能避位,中不能致死,何戀戀於名位耶?”這是對晏嬰本人的公開非難。晏嬰對答道:“抱大節者,不拘小諒;有遠慮者,豈顧近謀?吾聞君死社稷,臣當從之。今先君莊公,非為社稷而死,其從死者,皆其私昵。嬰雖不才,何敢廁身寵幸之列,以一死沽名哉?且人臣遇國家之難,能則圖之,不能則去之。吾之不去,欲定新君,以保宗祀,非貪位也,使人人盡去,國事何賴?況君父之變,何國無之?子謂楚國諸公在朝列者,人人皆討賊死難之士乎?”齊莊公曾因私通大臣之妻而被仇殺,晏嬰在這次回答中以社稷重於君身為思想前提,他首先指出莊公非為社稷而死,不存在孝節死義的問題;然後表明自己當時留朝不去正是為國家的利益考慮,不存在貪位的問題。楚國當時在位的靈王熊虔是通過謀殺前王上台的,晏嬰最後一句反問,暗指楚熊虔弑君,眾官員反將其戴之為王,無免了對方對自己論辯前提的攻擊,終使公孫瑕無言可答。

一位名叫鄭丹的官員繼續追問晏嬰說:齊國起先崔杼等人謀殺莊公,其後又有四族相並,兩次內亂中你騎牆觀望,並未出奇劃策,盡心報國,剛才說你“欲定新君,以保宗祀”,這不是太誇大其詞了嗎?鄭丹的問題是對前一問題的糾纏,但沒有多少敵視態度。晏嬰笑著答道:“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崔杼之盟,嬰獨不與;四族之難,嬰在君所。宜剛宜柔,相機而動。至於保全君國,此豈旁觀者所得而窺哉?”崔杼殺掉莊公時,曾逼朝臣發誓道:“諸君有不與崔杼同心者,上蒼不容!”群臣從而發誓,輪到晏嬰時,他發誓說:“諸君能忠於君,利於社稷,而嬰不與同心者,上蒼不容!”(第六十五回)崔杼當時不答應,一位大臣解勸說:“崔君今日之舉,正忠君利社稷之事也。”崔杼方才同意。晏嬰說自己未參與崔杼之盟,四族相並時在君主身邊聽命,這是講明事實真相,澄清所謂騎牆觀望的說法;晏嬰接著重新表明了自己相機剛柔的策略原則;

最後指出,這類事情不是旁觀者所能完全了解的,客氣地杜絕了鄭丹的糾纏。

楚太宰蒍啟疆在晏嬰的儉樸服飾上做文章說:“大丈夫身仕明主,貴為相國,固當美服飾,盛車馬,以彰君之寵賜,奈何敝裘羸馬,出使外邦,豈不足於祿食耶?且吾聞平仲,少服狐裘,三十年不易,祭祀之禮,豚肩不能掩豆,非鄙吝而何?”這是對晏嬰儉樸作風的嘲諷。晏嬰撫掌大笑道:“足下之見,何其淺也!晏嬰居相位以來,父族皆衣裘,母族皆食肉,至於妻族,亦無凍餒。草莽之士,待嬰而舉火者,七十餘家。吾家雖儉,而三族肥;身似吝,而群士足。以此彰君之寵賜,不亦大乎?”晏嬰在這次回答中抓住提問者所謂彰君寵賜的觀點大做文章,他承認自己小範圍的節儉,但擺出了由此導致的大範圍富足的事實,進而認為大範圍的富足是對一位名叫囊瓦的官員指著晏嬰大笑道:“吾聞成湯(商開國君主)身長九尺,而作賢王;子桑(秦穆公手下大夫)力敵萬夫,而為名將。古之明君達士,皆由狀貌魁梧,雄勇冠世,乃能立功當時,垂名後代。今子身不滿五尺,力不勝一雞,徒事口舌,自以為能,寧不可恥!”晏嬰身材矮小,囊瓦以此對他進行公開的人身侮辱。

晏嬰微微而笑,對答說:“吾聞稱錘雖小,能壓千斤;舟槳空長,終為水役。僑如身長而戮於魯,南宮萬絕力而戮於宋,足下身長力大,得無近之?嬰自知無能,但有問則對,又何敢自稱其口舌耶?”

(第六十九回)囊瓦在人的體態上做文章,晏嬰在回答中把體態與作用分割開來,突出強調人的作用方麵。他首先從一般的意義上說明了體態與作用不等量的觀點,繼而用春秋初期的人物作例證,表明有體力者未必有好的下場,反駁了囊瓦的立論前提。晏嬰還把自己的例證用之於對提問者本人的比附,無情地奚落了對方。他在舌戰中取勝後,又表明了自己有問則答的自謙精神,既反駁了囊瓦所謂“徒事口舌”的誣蔑,又反襯出對方不自量力的高傲可笑。晏嬰在這次回答前微微而笑,有意顯示自己對體態問題的極不經意,也是對自己麵臨人身侮辱時憤怒心情的掩飾,顯示了他的思想容量。

晏嬰在一場唇槍舌劍中逐一戰勝了楚國官員,為後世的舌戰開創了一個成功的先例。晏嬰的論辯有如下一些特點:第一,每次對答都能找到一個恰當的立論點,將其作為論辯的思想前提貫穿始終。如主觀機變與客觀時務相適應的思想;社稷重於君身的思想;大彰君寵的思想;注重人的作用的思想等。這些思想前提的普遍性比問題本身更為廣大,又包含了問題本身,這就為問題的論辯提供了充足的依據。第二,晏嬰在論辯中總要不時地暗暗強調自己與對方不同的價值選擇,以避免對方對自己思想前提的的方麵,維護了自己的思想前提,避免了對方的過多糾纏,使論辯無懈可擊。第三,在回答了對方的提問式責難後,晏嬰總要伺機向對方進行或輕或重的反擊,在舌戰中把被動的應付轉為主動的發難,如他相繼拉出楚國受侮、拉出子文、暗襯楚靈王弑君、比附囊瓦身長力大等等,對論辯對手進行奚落,削減其氣焰,他能在進攻狀態中顯露自己的鋒芒。第四,晏嬰在論辯中輔以必要的動作,以加強言辭的含量。他的動作多在麵部,而麵部動作多是笑,笑是外交場合可以選擇的主要麵部動作,他的笑形式多、含義深,加強了論辯的力量。除上述特點外,晏嬰在論辯中還能掌握對答火候,強弱得宜;他言辭簡練、思想明確、論證充分。三國時的諸葛亮去吳國舌戰群儒,就是對晏嬰上述論辯形式與特點的繼承和發揚。

外事場合不失從容的機智

晏嬰在外交場合非常重視國家的榮譽,二桃殺三士後,魯昭公當場深表惋惜,他見晏嬰不以為意,便問:“上國如此勇將,還有幾人?”晏嬰回答說:“籌策廟堂,威加萬裏,負將相之才者數十人;若血氣之勇,不過備寡君鞭策之用而已,其生死何足為齊輕重哉!”(第七十一回)他故意張大其辭,企圖保存齊國一時體麵。

晏嬰出使楚國,楚靈王對群臣講:“晏平仲身不滿五尺,而賢名聞於諸侯,當今海內諸國,唯楚最盛,寡人欲恥辱晏嬰,以張楚國之威。”(第六十九回)於是作下安排等候。晏嬰駕車行至楚國城下了見城門關閉,便使人前去喊問,守門者手指大門旁新鑿的小洞說:“大夫出入此竇,寬然有餘,何用啟門?”晏嬰回答說:此狗門,非人所出入也!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使人國者,還須從人從形式邏輯的角度考慮,以必要條件假言判斷為前提的推理有兩個規則,其一是否定前件就要否定後件;其二是肯定後件就要肯定前件。晏嬰在提出具體判斷後,立刻對其前件作了否定,表明自己是出使人國而非出使狗國,因而就必然地否定了後件,得出不該從狗門入的結論,這是對第一條規則的正確運用。反過來講,如果楚王一定要逼晏嬰從小洞入城,這實際上就是肯定了上述判斷的後件,按照推理的第二條規則,結論必然會肯定前件,即肯定了晏嬰出使狗國。楚王不願自受其辱,隻好請晏嬰從大門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