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瑤和趙無恤是早有宿怨的。當年趙無恤的父親趙鞅在世時,智瑤率軍伐鄭,無恤以嫡子身份代父從征,智瑤以酒灌無恤,無恤不能多飲,加以拒絕,智瑤借酒發怒,以酒器擲無恤之頭,麵傷出血,無恤強忍其辱,回國後智瑤反在趙鞅跟前言無恤之過,建議趙鞅廢掉無恤而另立他子,形成兩人之間的嚴重隔閡。
削三家之地時,韓虎出於策略上的考慮,與自己的謀臣段規一起首先將百裏地圖送至智府,智瑤款待韓虎,飲酒中間,命左右取出一張畫,上麵三虎啖羊,一位勇士在刺三虎。智瑤一邊指給韓虎觀畫,一邊說:“吾嚐稽諸史冊,列國中與足下同名者,齊有高虎,鄭有罕虎,今與足下而三矣。”當時段規在旁,不滿地對智瑤說:“禮,不呼名,懼觸諱也。君之戲吾主,毋乃甚乎?”段規生得身材矮小,立於智瑤之旁,剛及前胸,智瑤順手拍段規之頭說:“小兒何知,亦來饒舌!三虎所啖之餘,得非汝耶?”說罷拍手大笑。段規不敢應對,目視韓虎,韓虎佯裝酒醉,閉目應答說:“智伯之言是也。”(第八十四回)席散客離後,智開對智瑤勸諫說:“主公戲其君而侮其臣,韓氏之恨必深,若不備之,禍且至矣。”智瑤睜目大言說:“我不禍人足矣,誰敢興禍於我?”智開勸導說:“蚋蟻蜂蠆,猶能害人,況君相乎?主公不備,異日悔之何及!”智瑤回答說:“吾將效畫中勇士,一舉刺三虎,蚋蟻蜂蠆,我何患哉!”(第八十四回)
作為一個執政人物,智瑤平時並不注意尊重同僚,由此產生了相互間的裂痕,尤其是,在相互間要發生一次重大的政治關係、開始一次政治合作時,他竟當麵對合作者進行人格侮辱,犯了政治活動之大忌。他既要使韓虎倡削地之首,又不把對方看成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物;他既要與韓氏合作,又不願稍微收斂對其君臣而不會對欺侮者心服或屈服。智瑤並無恩惠施於韓氏,這次削割其地,反欺侮其君臣,其產生的後果是不難預料的。韓虎當時並未與智瑤公開頂撞和抗爭,反倒含糊應諾,這是一種反常的行為,反常的行為應該用反向的思維來考察,智瑤不懂得這條道理,他不以為意、口出大言,充分表現了自己的愚蠢。
如果智瑤不是一個政治人物,那他的這類行為,不過僅僅說明了性格的魯莽;如果智瑤沒有貪利之私欲及其行為,那他對同僚的戲謔不過僅僅是一個過火的玩笑而已。問題在於,智瑤既是國家的重要執政人物,又是一個私欲極重的貪饞者,他對同僚的人格欺侮在適當的時候就必然會變成一種政治分化的契機。智氏與韓魏聯合攻趙,當趙氏在危急的時刻派人前去說服韓氏反攻智氏時,韓虎君臣果然由於心懷舊恨,與趙氏一拍即合,並拉攏魏氏結成秘密反智同盟,暗中為智瑤挖掘了墳墓,這是蠢如智瑤者萬萬料所無及的。
愚蠢的質疑
智瑤合韓魏之眾將趙無恤圍困於晉陽,進攻一年未能破城,後來,智瑤在龍山截住晉水之源,開鑿新渠,引晉水灌晉陽,他預料說:“方今春雨將降,山水必大發,俟水至之日,決堤灌城,城中之人皆為魚鱉矣。”不久,果然春雨大降,山水驟漲,智瑤決堤灌城,晉陽危在旦夕。智瑤在破城前夕,邀請韓虎和魏駒至龍山同觀水勢,飲酒中間,他喜形於色,遙指晉陽城,對二人說:城不沒者,僅三版矣!吾今日始知水之可以亡人國也。晉國之盛,表裏山河,汾、澮、晉、絳,皆號巨川,以吾觀之,水不足恃,適足速亡駒私下以肘捅韓虎,韓虎下躡魏駒之足,二人相視無言。席散後,謀臣疵對智瑤提醒說,如不提防,兩家可能反戈。智瑤回答說:“吾與二氏方歡然同事,彼何慮焉?”第二天,韓虎與魏駒在智瑤營中設席答禮,飲酒前,智瑤對二人講:“瑤素負直性,能吐不能茹。昨有人言,二位將軍有中變之意,不知果否?”二人齊問智瑤是否相信,智瑤回答說:“吾若信之,豈肯麵詢於將軍哉?”韓虎提醒道:“聞趙氏大出金帛,欲離間吾三人,此必讒臣受趙氏之私,使元帥疑我二家,因而懈於攻圍,庶幾脫禍耳。”魏駒也表示說:“此言甚當,不然,城破在邇,誰不願剖分其土地,乃舍此目前必獲之利,而蹈不可測之禍乎?”智瑤笑著表示說:“吾亦知二位必無此心,乃疵之過慮也。”在二人的請求下,智伯與他們設誓訂盟,歡飲而散。
當時,趙無恤危急無路,正派人出城聯絡韓魏反擊智氏,使者滯留韓營等待回音,兩家猶豫未定。聽到智瑤的席間之語,二人遂下定了反擊智瑤的決心,於是與趙氏訂約,次日夜半決堤反灌智氏之營,三家合力攻智,擊潰了毫無準備的智軍,趙無恤伏兵捉住了智瑤,將其斬首,並滅其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