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從街道辦事處走出來,時間是14點整。陽光刺眼,人流如織。一排穿彩裙的姑娘拍手呼喊,推銷一款酸奶。無腿的乞兒伸出手,說:好人一生平安。女人揮手把他趕開。這是四川綿陽的繁華街市。
女人身邊有男人,他們三十歲左右,衣裝考究,神色漠然。這種表情對他們來說,已算友好,至少禮貌。兩人剛辦完離婚手續。
女人看表,14:00.今天是護士節,她所在的醫院有活動,每位護士都有獎品,可能還有紅包,當然她也有。
女人向男人伸出手,道別。也許這是最後的握手或稱肢體接觸了。男士擺手:你在這兒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女人說:我有事兒。
男人:等10分鍾。前麵就是那家店,給你買個琥珀發卡。
女人:不必了。
男人跑遠,一百多米外那家商廈,裏麵賣高級發卡,每個200元到500元,好的上千元。去年,女人過生日要一個發卡,男人竟說:發卡二三百元?夠失學兒童一年學費了。你有病!
女人告訴他:頭發是女人美麗的一部分,它不是拖布。如果發卡上鑲琥珀,還會上千元,物有所值。
男人說:頭發剪掉賣了也值不上20元錢,憑什麼戴一千元的發卡?荒唐!
女人反詰:美麗無價!
諸如此類的爭吵還有很多,他們離婚並沒有駭人的事件。簡單說,是因為價值觀不同。對錢以及使用錢的觀念不一樣。
比如,她說吃剩飯有害健康,倒掉。他說,扔糧食作孽。去看親友,她想買花籃,他說買牛奶。每次聚會,他帶回一堆打包的飯菜。他甚至把單位作廢的文件用車馱回來賣錢。跟他在一起,女人感到窒息。
女人看表,14:20.分手了,她真不稀罕發卡之類的東西。飾物和衣物一樣,與心情在一起才美麗。她心急,14:30就開會了,她卻在大街上等一個前夫的什麼發卡,這才叫荒唐。
可是走掉也不好。女人朝那家商廈走,準備勸他別買了,當然要謝謝他。至少他還記得有這麼一件遺憾的事。
快到商廈了,男人隔著玻璃門朝她擺手,笑著。他穿一件藍丁恤衫,白領,手裏晃動金黃色的發卡。這一瞬,大地劇烈抖動,如野馬。人們的叫喊聲淹沒在建築物倒塌的轟隆聲。地震了!女人想跑卻邁不開步,地在晃。
靜了,樓房倒塌的土灰籠罩街市。女人蹲著,用手袋蓋著頭。她站起來,驚見商廈已經沒了。它一半倒塌,另一半還立著,像被劈開。男人——她前夫被埋在山丘般的瓦礫堆裏,磚石離她隻有幾米遠。
恍惚半天,她才接受眼前的現實。前夫在廢墟裏?淚水突然湧上眼簾。她拚命地撿磚頭、搬根本搬不動的預製板。
刹那間,女人腦海浮現一串畫麵:每天晚上,他給她洗腳,邊洗邊兌入保溫瓶裏的熱水;洗她的裙子用筐晾曬,防止拉長;新婚之夜推醒她一起數星星……
如果不為她買發卡,他不會埋在瓦礫下麵。如果不離婚,他們不會來這裏。女人覺得地震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
搬磚頭,再搬……她的努力太微末了。她忽然得知:價值觀的核心是活著,廢墟下麵那個在門口舉著琥珀發卡的男人,是她最重要的人。
女人在餘震中受傷,轉入沈陽某醫院治療,在病床上講述這段經曆。她手裏拿著琥珀發卡。其前夫已遇難。